“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了,还会有别的选择吗?”关婷说的时候,仿佛在陈述别人的某件事,她说,“我当时以为是一种遗传病,因为我的父母过世很早,我躺在医院里,每天看着天花板,隔壁病床的老人去世时,身边一个人也没有,我觉得很悲凉。要是我能下床走动,也许会陪她一会儿,我听到她最后说了句‘苦日子到头了’。这就是人的一生了,生前的一切都不重要,没有人真的了解你、在乎你,也没有人可以评价你。我想了好几个晚上,决定跟丈夫协议离婚,我不能拖累他。从我生病以后,他每天来医院看我,他白天的工作非常繁重,每次来都是深重的黑眼圈,我不能害了他。而且……我的病就算好了,是不是能……” 关婷叹了口气,桑珏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,大概领会她说的是生育,独生子女的家庭里,没有孩子是很多人无法接受的,尤其家里的老人。 “可你一个人不是更加难熬?”我很小声地说。 “生命中最难熬的时候,很多人不都是独自熬过去的?”她缓缓地反问,“我丈夫一开始不同意,我问他是不是担心别人说他,他说不是,如果他也放弃了,就没有人陪我了。我当时不知道自己要熬到什么时候,以为会一直卧病在床,我自己这样,还拖累他一辈子?我知道他舍不得是真的,离婚时他把房子和大部分的钱都给了我,作为我的医疗费。他仍然来看我,隔天就来,到处跟人打听治病的事。后来,我好点了,能下床到处走走,医生没说是暂时的,还是真的好了。我在病床上躺了一年多,每晚睡觉都怕第二天醒不过来,白天羡慕地看别人走来走去。我不想再这样了,既然能走动了,我开始办出院手续,无论如何,我不想就这么结束,那个去世的老人像是给了我启示,我坚持要出院,回家静养。” “你要怎么照顾自己?”我问。 “我能自理,亲戚和前夫接我回家后,隔三岔五来看看我。我当时知道,他的家里已经在替他安排相亲,他来照顾我,说出去不太好。后来,我办了手续出去旅行,不用惊讶,我的情况不会更糟了,当一个人一无所有时,正是开始得到的时候。我走的时候无牵无挂,能走到哪儿,就到哪儿。一路上,我遇见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:很有趣的人、很不可思议的人,也有遭受很多挫折的人,他们既然没有放弃希望,我也不该自暴自弃。有一个女孩子,她很小的时候,她酗酒的父母发生激烈的争吵,她母亲当着她的面失手打死了她父亲。她去过好几个领养家庭,她都逃跑了。她不能接受这样的命运,她差点醉死在酒精里。命运悲惨的人太多了,眼泪流完了,只要一息尚存,就要继续走下去。” 关婷的右手搭在左手上,静静地看着摆满零碎物件的桌子,桑珏看着她,似乎出了神。我忽然想着,那些低调而世故的人,总能一眼看穿别人的难处,可谁又知道他们自身经历过什么? 桑珏和我离开时,关婷客气地送了我们精致的小礼物,造型很可爱,让人舍不得用。她说:“以后常过来玩,我以前住在这附近,一直很喜欢这儿。” 走到楼梯口,一个男子几步蹿了上来,我吃了一惊,桑珏吓了一跳,那男子也是一怔,似乎没料到忽然走出两个人,不好意思地笑了笑。 那男子走后,桑珏又回头去看,说:“好像是她前夫。” “你认识?”我好奇道。 “丽珠家里有他们的结婚照,奇怪呀。” “有什么好奇怪的。” 说是这么说,我忍不住也猫在一旁,只见关婷温柔地笑着迎他进去坐,两人挨得很近地坐在椅子上,似乎有聊不完的话。 “走吧,快走吧。”桑珏忽然笑着说。 新区域里,人群川流不息,花大姑拉着她的小丈夫从餐厅出来,不知为了什么在生气,骂他一句,他不还嘴,过一会儿嬉皮笑脸地凑上去,夫妻俩嘻嘻哈哈地勾着膀子走了。老太太拎着个纸袋,一路在念“怎么不吃完,要冷掉了”,孙子吵吵嚷嚷地闹不开心。 世俗有世俗的美满,为了生活,我们能屈能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