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,似乎为的也都是那些被视为多余的部分,所有的辛劳、忍耐、煎熬,为的也不过是后面那被视为不正当的、稍纵即逝的“兴”。 黛米・摩尔主演的《完美无瑕》里,已经78岁的女主人公向前来采访的女记者讲述自己在38岁那年遇到的一件大事,这件事讲完的时候,电影也快要结束了,但女主人公说:“我的故事这才真正开始!” 她本来是伦敦钻石公司的职员,在保守的五十年代,女人很少出来工作,像她那样跻身管理层,更是非常稀罕的事情。她也非常珍惜,总是最早到公司,最晚一个离开,在男士聚集的会议上,大胆提出自己的建议。但他们却决定解雇她,因为她在公司面临重大抉择的关头提出的那个建议,虽极富建设性,他们却认为,这个建议应当由一个男士提出来,她简直忘了自己是什么人。濒临绝境的她,终于决定再搏一把,这次是和即将退休的老清洁工合作,从公司里偷点钻石出来。两个弱者联合,却在一夜之间偷出了两吨钻石,她也由此离开了那家公司。 她讲完了这件大事,故事本应结束,她却说:“我的故事这才真正开始!”她脑海中的影集迅速翻动,她周游世界,她与心爱的人结婚、养育孩子,为这一切,她填出一张又一张的支票。并且身体力行地弄清楚了一件事:“花掉一亿英镑需要多长时间?我用了40年。” 想起英文里的After Party,辞典上的释义是“A party held after another event, esp. a concert or another party ”,有人将它译作“余兴派对”“谢幕派对”,都有阑珊之意,似乎,它只是尾巴,是余韵,是挽留,是不忍退场来得太早而生发出的聚会。其实,余兴派对,才是我们兴之所至、情念所归。因着它的存在,前面那过于宏大和煌然的一切,都成了引子乃至铺垫。 人生,似乎为的也都是那些被视为多余的部分,所有的辛劳、忍耐、煎熬,为的也不过是后面那被视为不正当的、稍纵即逝的“兴”。《完美无瑕》大部分篇幅,用在描述偷盗钻石上,真正的重点,却是她如何开始她的“余兴节目”。她的人生,在醒悟之后才开始,“兴”的部分,所以比较长。 我有一位长辈,她的职业生涯,有四十年。年轻时,她从最基层的财务做起,查一次账,要在寒冬腊月里,乘着毫无遮拦的卡车,在县城和乡村奔波上半个月,后来她奋斗到重要的位置上,最后却因卷入政治斗争,离开岗位,旁人看她,大概都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思。但她早早趁南方地产低潮时期,在那里买了房子,从此和在那边经营农庄的家人生活在了一起,每天去海边捞虾、捡贝壳,农庄里的杨桃收获的时候,全家人一起劳动,她这样概括自己的前半生:“全都是为不重要的事情努力。” 也有负气的成分吧,但多数时候,我们的努力,常常是为他人做嫁衣,努力的结果,不过是“故事这才开始”,而不是“我的故事这才开始”,那些事不是不重要,只是对自己并不重要。而我们在那些过于严肃宏大的事件、场合、时间里的一切等待、忍耐、克制,似乎为的也是那些余兴时刻,那些可以自己做主的时刻,那些和自己愿意生发出默契、培育出深情的人诚实相对的时刻。犹如在漫长的冬天之后,求一个夏夜,在白开水一般的日子之后,求一次葡萄酒狂欢。 从前在单位,写文件的时候,最常用的开头是“为了……”,“为了”后面,是铿锵的、辉煌的一切,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思维,习惯于为那些“为了……”发展酒量、锤炼阴谋术,培育人生的雕虫小技,唯独忽略了自己。 也许这是人生的必经之路,但我们内心深处,总要给自己留个小小的豁口,时刻准备着在未来的某一天说出:“我的故事这才真正开始。”留着这个可能性,就像留着一把完胜的底牌,或者另一个世界的钥匙。有了这点,所有的忍耐,才真正值得,人生才真正海阔天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