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下重重的敲击之后,琴音戛然而止。 “三十遍。”清朗的声音在门口响起,“你对这首Nocturne有偏爱吗?” 喜欢站起身,一言不发地与那人擦身而过。 有所偏爱的,不是她。 曾经她听到烦,也从来不弹,而这些日子以来,她却疯狂地重复这首曲子。 “站住,”那人的声音掺上几许冷意,“作为一个学生,你就是以这种态度对待老师的?” 喜欢转过身,明亮的眸子直视他,“现在是课下。” “课上也没见你多专心。” 会在他课上走神的,实在少之又少。那么多崇拜与敬佩的目光中,只有她托腮望着窗外,漫不经心,却又似乎很茫然的样子。 喜欢凝视了他几秒,转身继续往前走。 “任性的小孩,”他居然低低地笑出声,“你母亲没有教你要尊重师长吗?” 喜欢迈出的脚步顿时止住。 ――喜欢,如果你不想写作业,那就不要写,拿个零分回来,至少是诚实的,你把李乔替你写的交上去,是在侮辱你老师的智商。 犹记得那年的寒假,母亲生气地训斥她,当时她满不在乎,而现在,她多想再听她说教一次。 记忆如洪,铺天盖地,随之而来的是她胸口蔓延的痛意,生生地逼出眼底的泪。仓皇中,她拔腿狂奔。 “喂!”呼喊声被她抛在身后,楼梯的转角处,她重重地摔下去。 匆忙的脚步声跟了下来,伴着一声焦急的问候:“怎么样,摔到哪儿了?” 喜欢动动手脚,关节处都是一阵刺痛。 “痛就哭出来。”他的声音已恢复平静。 忽然间,像是某种咒语被解开,喜欢的眼泪终于不受抑制地滑落脸颊,一发不可收拾。 “你――”男人诧异地看着痛哭出声的喜欢――有这么痛吗?此刻她就像一个委屈的孩子。 “他们都要我笑,因为我笑起来像妈妈,可是我真的好想哭……他们都瞒着我,没有人告诉我她得的什么病……如果我早知道,我就不会总惹她生气,也不会总是到处乱跑,不陪在她身边……” 她哭得那样厉害,全身都因抑制不住的抽泣而颤抖,恍然不觉自己靠进他的怀里,像一只迷路的小猫。 “其实我是个坏孩子……我一直嫉妒她,爸爸爱她……李乔也爱她,就连爸爸给我起的名字……都是因为她……可是她怎么可以就这样丢下我……” 男人沉默地听着,明白了事情的梗概,他没有说话,只是搂着她,静静地聆听。 怀里的人儿哭得累了,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,可嘴里却还在喃喃碎语。男人的目光落在那张泪湿的俏颜上,眉头紧了紧,轻轻地叹了口气。 圣安德鲁斯阴雨绵绵。 母亲长眠的地方靠海,是因为她对父亲说过,她喜欢住在海边,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。 只是这一年的冬天,似乎怎么也到不了尽头。 一直以为,生命是喧嚣而明亮的,可忽然间,风云变色,有一个人就这么离开,再也不会回来。 能体会心突然间缺掉一块的感觉吗?空落落的,只剩记忆斑驳的暗影,一遍遍地提醒着从前,那些永远消逝的从前。 书上说,如果一个人去世了,是去爱她的人心里。那么,有没有人知道,活着的人该何去何从? 向来英伟的父亲憔悴了很多,很多时候,他只是坐在阳台上不说话。 有什么东西从他手中掉了下来,在地上发出轻响。 喜欢走过去捡起来,躺在手心里的,是母亲常戴的那枚Armani耳钉,银色的飞鹰。 “喜欢,你知道吗?”父亲的声音有些低哑,“这枚耳钉其实是我的,当初我硬要给你妈妈戴上,她的耳洞已经堵了好久,结果痛得眼泪都出来,真没用。” 喜欢看到他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意,却哀伤得让她不敢直视。 “爸,我替你戴上好不好?”她微笑,手有些颤抖。 叶听风点点头,合眼靠在椅子上,眉间的褶痕更深了些。 喜欢瞧见,他两鬓间竟不知何时染上几许白霜。她再也忍不住,将泪湿的脸庞深深埋在他的胸口。 喜欢撑着伞,看着不远处的那个人,雨幕中,他如沉默的雕像。 三年没见,却仿佛隔了一辈子。 呵,喜欢忽然间有些想笑,她才十四岁,却觉得自己像四十岁。 一步步地走到他身边,她的个子不知不觉中已到他肩头了。 一小束桔梗花用丝带扎着,放在墓碑前。他理了理丝带上的蝴蝶结,凝视着墓碑上那个名字――叶冷欢,任细雨打湿他的脸庞。 桔梗花,永恒的爱,无悔的爱,无望的爱。 “嗨。”她出声,感觉喉咙紧窒。 他转过身看她,双眼微红。 在医院的那晚,她看见他站在门外,久久地仰着头,月光下泪湿俊颜。 她撑着伞上前一步,为他遮去风雨。 “你长高了,喜欢。”他轻轻地开口。 “嗯。” 还好,他没怎么变。 “喜欢,我现在觉得,其实我很幸运,”他注视着墓碑上的容颜,“因为我从来没有拥有过她。” 得到之后再失去,比从未得到要痛苦得多。 “我从来都不知道妈妈有这样的病。”她咬唇,水汽冲上眼眶,在他面前,她总是如此软弱。 “不要内疚,”他叹气,抚了抚她的头发,“瞒着你是怕你担心。” “也不要哭,喜欢,”他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,“要笑,你笑起来和你妈妈一模一样。” 喜欢望着他,无比心酸。 父亲喜欢她笑,他也要她笑。 他知不知道他有多残忍? 当她想哭的时候,他要她笑。 当她笑的时候,他却说因为她笑起来像母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