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在,请随直升机一路向下,穿透2045年南太平洋上空急速幻变的云层,再穿过强劲的气流,斜斜擦着陡峭悬崖的黑色礁壁,着陆在长着茂密灌木丛和丰茂野草的陆地上。 这是一座被巨浪与暴风重重包围的无人岛。 一个背着巨大登山包的年轻女人正倔强地行走在巨大的风里,她的衣服被风吹得鼓起来,像蝙蝠展开的双翼,仿佛随时会借一阵风,飞起来。 她时而被风推着向前急走几步,时而又不得不弯下腰去等那阵最猛烈的风过去。 她就是这座岛上唯一的人类――二十七岁的生物学博士唐清沅。 十分钟前,唐清沅还坐在一架轰鸣的直升机上,跟随亢奋的气流上下颠簸。透过防风镜,湛蓝大海中那颗浮沫似的小岛已离她越来越近。腥咸的海风倒灌进机舱,里外夹击,吹得机身摇摇欲坠,仿佛下一刻就要堕入蓝色的海面。 在心脏与飞机的急速起落中,唐清沅再次重温了三年前在非洲大峡谷蹦极时的那种窒息感。她终于明白,为什么这里被水手们称为“狂暴五十度”。这片位于南纬五十度的海域,终年暴风肆掠,没有任何人愿意来受虐。 早餐喝下的牛奶从胃里反扑向她的喉咙,又被她强咽回去。她铁青着脸对坐在前面的驾驶员克雷格吼道:“还有多久才到?我快吐了!” “快了!可怜的唐,你幸亏没坐船来,否则你的胃已经不在了!”克雷格回头对她笑笑,“要知道,这已经是最近两个多星期以来最好的天气了。看,天和海多蓝啊!” 唐清沅压下翻涌的胃气,努力对克雷格的安慰挤出一个稍显苍白的笑容。 终于,直升机缓缓降落在失望岛上。 十月的失望岛正值春天,一年中最生机蓬勃的季节。山坡上覆盖着厚厚的灌木丛,齐膝深的草绿得闪闪发亮,被直升机的螺旋桨吹得东倒西歪,嚯嚯哗哗直响。 一群又一群海鸟被突然而至的庞然大物惊得嗷嗷乱叫,成群结队地扑入空中,瞬间便让澄净的晴空布满了名副其实的雀斑。成千上万的翅膀划动空气,又产生更大的气流,令刚刚踩上踏实土地的唐清沅,几乎瞬间就被风吹得折腰,她只能死死拽住舱门,向克雷格求助。 克雷格有一张苏格兰人特有的粉红脸膛,成天笑呵呵的,被海风吹皱的每一道褶子里都是善意。他每年都会替奥克兰大学运送一名环保志愿者来到失望岛,每一两个月,还会来送一次补给。 只见他熟练地将三十公斤的沉重背包连拉带拖地拽起来,用力推、贴向唐清沅的后背,然后将背带向外一拎,穿过她的手臂,挂在几乎要被风吹走的唐清沅的背上。 三十公斤的背包,终于让她在紊乱狂暴的风里,站住了脚。 “姑娘,这鬼地方你真不该来!不过――祝你好运!”克雷格对她挥挥手,“记住,不要等食物和水都没有了才通知我们!要知道,一旦遇到坏天气,我们一两周都未必能赶到!还有,千万不要在风暴天走出安全屋!你知道,去年的悲剧,我不希望再看见了!” 唐清沅感激地冲他挥挥手,目送直升机缓缓升空,直到它变成蓝天上的一个黑点。 整个世界忽然就静了下来―― 尽管耳边有如山雷轰鸣的风声,有呱呱啾啾的鸟叫,但失望岛仍然静得像一颗多年来没有悸动过的寂寥的心脏。 她想起,决定接受这个任务之前,威尔逊教授对她说的话――“在岛上艰苦地生活,并不难。难的是,直面那种无边无际的荒凉与寂寞。”但孤独对于唐清沅来说,并不陌生。相反,她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,连呼吸都比在城市中更畅快。 所以此刻,她将被风吹来挡住眼睛的刘海拨到耳后,谨慎地环顾了一下这个被灌木、深草与野花占领的山坡,晃了晃腕表上的指南针,随即将防风帽拉起来,虽然这并不能让她耳边呼啸的风声减弱,但至少那些风不再能吹得她面颊发紧。 她吸了口气,坚定地向前迈出一大步――从现在开始,唐清沅必须在这个除了植物、海鸟、企鹅、象海豹之外再无其他任何生命迹象的无人岛上,独自生活一整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