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一刻,他整个人都陷入一片巨大的混沌中。他像被禁锢在一团柔软的气旋中,跟随一阵风,时快时慢地漂泊着。 轻飘飘的、浑浑噩噩,不辨方向、不知时间,没有任何知觉,像昏迷,又像进入了一段没有梦境的,嘈杂而低质量的睡眠。 一阵轻微的,翅膀划动空气带来的震动让他醒过来。在一声信天翁低促的鸣叫中,他睁开眼睛。已是第二年了。大群的信天翁开始返回故乡,开始新一年的交配。他想,自己一定已经死了。 因为彻底摆脱了身体的束缚,他可以轻易地穿过最坚硬的岩石,也可以维持一种站立在上面的虚假的幻象。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变换自己的衣着,可以心随念动,瞬移到岛上的任何一个地方。他不知道饥渴也不知道疲倦,身体轻飘飘的,没有质感,不再受地心引力影响。 他终于想起,自己正式升任教授那一年参与了学院的一个超脑科研项目。研究人员在他的大脑里植入了一枚芯片,这枚芯片可以在死亡瞬间,分离并储存他的脑电波。 这个科研项目叫“霍金的大脑”,它旨在让杰出的人才,即便身体死亡,大脑依旧能够继续发挥余热。死亡是肉体的终结,却不再是人类意识的终结。所以,现在的他,应该是被储存在岛上的一段活跃的脑电波。只是不知为何,他的脑电波被滞留在了岛上,而没有随身体一起回到学院。 他想,也好,这样他就可以留在岛上,等那只让他赌上性命的蓝眼睛了。 在日复一日的眺望中,他没有等来蓝眼睛,却看见了一架直升机――他来的时候乘坐的那架直升机。 飞机上下来了今年新的志愿者,一个中国姑娘。 他想,她能看见自己吗?看见一段脑电波? 他实在孤单太久,太想找一个人类聊两句。于是他冒了险,然后,闯下眼前这个大祸。 明明是青天白日,整个失望岛却如同被上帝遗弃了一般,黑云遮日,夜色逆袭,只有从世界尽头狂奔而来的风,嘶吼咆哮着。 整个太平洋的海水,仿佛都被席卷到了天上,再倾泻而下。巨浪不断翻涌而上,奋力拍打着岛屿,像是拼了粉身碎骨,也要将它重新拉回地狱的深渊之中。 这一夜,无数的鸟兽发出悲鸣。电光霍霍,惊雷隆隆,铅云密布的天空不断被撕裂成绝望的碎片。只有沉寂了数万年的岛屿,依然沉默。 啪啪,啪啪啪。 唐清沅在梦里猛然惊醒,慌张地辨别着木门发出的声音。低矮的木屋在风雨中咯吱吱地响着,似行将就木的老人,每一处关节都要散架。 啪啪――啪。啄木鸟啄树一般的响声,在风雨的呜咽声中尤为诡异清晰。 唐清沅缩在睡袋里,抖了抖。 “唐――你开门。”外面的男人终于按捺不住性子开腔,“唐――我没有恶意。” 中文不行,又换回熟悉的英文,浓浓英国贵族的腔调,“冰冰”有礼,令唐清沅无端想起青面獠牙、披风坠地的德古拉伯爵来。 “你走开,别进来。”她的声音犹带上哭腔。 “你别怕我,我并不能把你怎样。”肖恩站在风雨里,虽然那风雨并不能奈何他,但轰鸣的风声,黏稠潮湿的雨腥味,都让他不舒服。 屋里又不吭声了。 “你以为门可以阻止我吗?其实我随时都可以进来!”他深觉恼火。可是说出口的话却语调舒缓,节奏慵懒,连音质都是酥酥软软的。但这一次,这一向令人觉得如沐春风的嗓音,却起到了反效果。 “啊――别进来。你才说不会把我怎么样的。”屋里传来女人惊怒的叫声。 “千万别误会。我只是想让你知道,我尊重你,绝对不会伤害你。不然我早就进来了。”肖恩压下火气,继续捺着性子用他独特的沉稳内敛的声音安抚对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