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将会死去,这是幸运的事。 ——便笺纸上的这句话颜色一直在变浅。短短三小时,字迹已经从墨黑变成了烟灰。句末“事”字最后一笔竖勾陡峭地直插向下,像利刃。 罗意是清晨六点半在客厅地板上发现这张字条的。同时她还看到了六年来第三次诡异出现在地板上的神秘大字,那些字提醒她“拦住辛博士”。和前两次一样,门窗是反锁的,没有任何人进出的痕迹。罗意并未像前两次那样惊慌报警,她知道警察在反复勘测毫无线索后,就会问她同样的问题:再好好想想看?会不会是你自己梦游写上去的? 然而她从不梦游。 她把这些神秘信息归为“密室预言”。她甚至求助过星盘专家、大学同窗陆品品。陆品品算了六年,只得出一个徒劳无用的结论:这是天意助你,需要自己把握。罗意对此深信不疑,因为如果她第一次就相信那个预言,也不至于失去双亲。 细雨就在车窗外,雨雾像云一样鼓胀着视野。前面那辆宾利浑身黑亮,辛归辰的司机车技很不赖,它超了几辆车,又拐个弯,再加一点速,像一尾油滑的剑鱼。罗意再一次提醒出租车司机:“师傅,麻烦您再快一点,一定要跟上!” 师傅瞟一眼后视镜,“小姑娘,都跟了这么久了,他是故意不让你追上的吧?这种啊,一看就是不大牢靠的有钱人。” 罗意不接话。她摩挲着那张便笺纸,微凉的汗液从指腹渗出,将便笺纸润湿。字迹颜色一直在变淡,时间不多了。 车里的电台信号欠佳,断断续续播着早间新闻:“……接下来是镜岛的最新消息。由于镜岛磁力线的紊乱程度加重,九国联合勘探队决定将下个月的勘探推迟到明年……六年来前往镜岛的科学家已有一百零二人,失踪八十九人……” 八十九,这是最新的数字,意味着归来的只有十三人。镜岛,那个印度洋上不起眼的小岛,正发生着这个时代最大的事件。六年前镜岛磁力线紊乱,附近生物大量变异,九国联合勘探队在六年里派出了好几批勘探队前往,但绝大部分队员都离奇失踪了,其中就包括罗意的父母。 对于幸存归来的人,媒体讳莫如深。罗意从《天文学报》副总编那了解到内幕消息:归来的科学家们随机出现在全球各地,由于每个人身上都有定位器,所以组织很快找到了他们。他们中有四人居然返老还童,三名物理学家变成了文盲,两名地质学家分别失明、失聪,两个年轻的研究员突然衰老了二十岁。还有一名英国女植物学家,人们找到一个和她样貌相同的男人,鉴定结果证实这个男人居然就是女植物学家本人——她出现了性别反转。 唯独只有一个从镜岛回来的人,他看上去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。也唯独只有他,对公众来说并不神秘。罗意在网上见过他太多次:辛归辰,博士、物理学家、人工智能专家、联图科技创始人,智商无法评测的“可怕天才”,在媒体新鲜出炉的“最具魅力男性”榜单中,他挤掉一众明星,排名第一。 眼下这人就在前面那辆黑色宾利车里。罗意要趁着便笺纸上的字迹完全消失之前,追上他。 一分钟后,宾利在路口停下来等红灯。 红灯为罗意争取了一点时间,她让司机把车停在了宾利的右边车道,试图透过对方那扇暗黑的车窗看清后座上的人。仅仅一眼,她瞥到一个模糊的人影,绿灯就亮了,宾利优雅迅疾地向前滑了出去。 罗意赶紧说:“师傅,快,一定要跟上!” “小姑娘,你这是何必呢。缘分这东西啊,有时候就是命。”师傅文不对题地劝慰道。 罗意没工夫答话,目光始终追着宾利车的尾巴。 宾利穿出地下通道时,副驾驶座上的秘书秦正非看了一眼后视镜,“老板,有人跟着我们。刚才等红灯我就看到了,估计跟了有五六分钟了。” “是三十九分钟。”老板在后座的黑暗里纠正道,视线始终没离开平板电脑。 “果然什么都逃不过老板的火眼金睛啊……”秦正非叹了一句,又继续说,“跟踪我们的人,我认识。她叫罗意,《天文学报》的实习记者,同时也做自媒体,她一直想采访你,不过嘛,你向来不怎么接受采访。六年前她报考了物理系研究生,半工半读,想进我们公司的研究所,但是没办法,她的履历连实习生的资格都不够。”秦正非靠着出色的记忆力成为了老板秘书,被他面试过的人他都能记得。 虽然老板毫无反应,但秦正非还是事无巨细地继续汇报自己掌握的所有信息:“这个罗意,说起来也挺不容易。自从她的父母去镜岛失踪以后,她就着了魔似的要进联图,想找机会加入镜岛勘探队。” 一直沉浸在数据和波形中的老板幽幽地抬头问,“镜岛?” “嗯,她父亲就是物理学家罗书元……” “停车。” “停车?”秦秘书很诧异。 “告诉她,给她重新面试的机会,采访安排到明天上午。” 宾利一个右转,停住了。 秦正非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老板,辛总今天很是反常。后面的出租车紧跟着泊在一边,罗意下了车,连车门都没来得及关,就小跑着过来了。 罗意冲车窗里喊了一声“辛博士”,秦正非一米八的健壮身躯已经挡在了她和车子中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