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宾利消失在路口,罗意才回过神来。辛归辰看上去跟半年前的确没有太大区别,但罗意总感觉那只是“看上去”而已。她手里这张深棕色手帕还带着属于辛归辰的男士淡香,她拿它刚好可以包裹住自己丢失的小半截衣袖。   崭新的谜题出现了:突如其来的面试机会,辛归辰意外接受采访,以及通常来说带有私密意味的手帕——事情越发可疑起来。   眼下究竟是谁想窥探谁?   罗意拿出手机给陆品品拨了个电话,她告诉陆品品“密室预言”又出现了,只听陆品品在电话里大叫一声“天哪”,她让罗意赶紧去找她,她要好好算一算。   坐在返程的出租车里,罗意眼前不断闪回她接住辛归辰目光的那一瞬间。在日光渐浓的这个上午,他们面对面,目光穿透彼此,仿佛已然熟悉了很久。当然,她一直对辛归辰很熟,但他似乎并没有把半年前的那次会面当回事。不过她得承认,当他那双眼睛看着你的时候,好像随时在向你发出邀请,又始终保持着距离。   她想不出还有谁的眼神可以兼具吸引与斥力,如此奇异微妙地和谐。   反常。秦正非想,老板今天真够反常。辛老板向来不在任何事情上多浪费一秒,刚才居然在罗意身上多浪费了足足五分钟——费时地团毛线,费时地送手帕,又费时地多说了好几句话。   在接下来前往联图大厦的十分钟路程里,秦正非一直在琢磨:老板今天怎么了?罗意又到底有哪点特别,能得到额外的面试和采访机会?他还从没见过老板在异性面前挥洒绅士风度,而且还挥洒得如此淋漓尽致、游刃有余。   今天可真是稀罕日子。   秦正非心不在焉地跟在老板身后走进联图大厦,又心不在焉地按下电梯按钮,这时辛归辰突然问他:“半年前,罗意来找过‘我’?”   秦正非先是一愣,马上就反应了过来。他环顾了一下四周,确定没人后才回答,“罗意确实是在今年二月初的时候来找过……找过当时的辛总,她劝他别去镜岛,但我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动机。”他认真回忆了几秒,“当时他们谈到一半,辛总就把总裁办公室的门关了,窗帘也降下来了。我记得大概过了二十分钟,罗意才出来。当时辛总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很久,从那时起,直到两天后他前往镜岛失踪这期间,我就只见过他一次。”   “他们谈了什么?”   “我也不知道。”秦正非摇摇头,“我只记得他们聊完之后,辛总脸色很沉重,他像是用两天时间做了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。后来他去镜岛失踪了,你也机缘巧合从你们那个平行空间来了这里。”   辛归辰明白了,原本的辛归辰那个“艰难的决定”,就是到底要不要如期去镜岛。罗意劝他别去,是为了阻止他踏入绝境,阻止他失踪。那么是谁在充当“先知”?看来罗意身上除了她的物理学家父亲之外,还藏着更多的秘密。   辛归辰又想起那双使劲盯着自己狠找的大眼睛,黑亮的瞳仁中带点鹿似的天真,又带着鹰似的锐利。她无疑是这个时空里唯一值得花时间精力去了解的人。   电梯抵达五十楼的时候,辛归辰对秦正非说,“这台电梯的曳引绳有一点受力不均,虽然程度很轻,但还是要尽快找人来处理。”   “好的老板。”   辛归辰走出电梯,顿了顿,又说,“四十七楼北面走廊的监控死角有人抽烟,查清楚以后按规定处罚。还有,刚刚在一楼中庭等电梯的时候,我听到五楼市场部有人在用办公座机打私人电话。当然了,我并不是有意听到那么私人、露骨的话题……”辛归辰微微皱了皱眉头,替那人羞耻了一下,“只是偶然听到而已。我想,公司的规章制度有必要再向全体员工重申一下。”   “明白。”秦正非想,老板的五官和大脑每天究竟能接收多少有用的、无用的信息?他都替老板累。   这半年来,秦秘书认为自己做的最了不起的一件事,就是适应了旧老板的消失,适应了来自平行时空另一个地球“WT5330星”的新老板,适应了他超乎想象的感知力、听觉、嗅觉,以及各类匪夷所思的力量,适应了他堪比云计算机的可怕大脑,还有吹毛求疵的偏执完美主义。公司所有的人、事,老板只要想,随时都了如指掌。   秦正非答应过老板,要对老板的身份守口如瓶,严格保密。但有些面上的事情毕竟是守不住的。例如辛归辰从天才辛博士变成了更加可怕的天才,例如他的智商变得更加高不可测,个性和行踪也孤僻神秘起来。好在人人都把这些变化归结于镜岛,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岛屿。   至今,全公司只有秦正非知道老板的身份来历,他很庆幸这个秘密由他独享。如今的秦秘书再也不会在背地里随意评论老板,他戒了烟酒,改掉了随便撩逗女同事的陋习,比谁都认真工作,他保持佛系的生活习惯、高效的工作节奏,事事滴水不漏。不像其他人,他们就算不在老板跟前失误,也总会毫不知情地在老板背后失误。他简直为自己感到自豪。   秦正非跟在老板后面,鬼使神差地说了句,“老板,其实您不用那么费神听那么多东西,多累啊。”   “你以为我想听见那些污言秽语?”辛归辰停下脚步。   秦正非竟然从老板的声音里听出了实实在在的愤懑。   “那些低级趣味、甚至恶俗下流的声音,我已经特别避免去听到这些了。”辛归辰说到这里,缓缓回过头来,想要接着控诉点什么,但又放弃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