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问题是我也不着急,我根本没有催促他的意思,孩子会累死我的。 天啊,一想到怀孕和生产我就浑身哆嗦。说起来并不像恐慌症,只是有点头晕目眩。这种症状我在十四年前就已经有了,一开始很突然,感觉就像坐旋转木马时被人中途断了电,我在惯性作用下滑过人生的最后几圈并逐渐走向停止;我的心跳越来越弱,心跳之间的寂静越来越长。为此我进过无数次医院,做过无数次检查,当医生或护士的手触碰到我的身体时,我总是心乱如麻――他的手指为什么会在这个部位停留?他感觉到什么了吗?那是个恶性肿块吗?眩晕的症状恐怕永远都无法根除了。我就属于那种冲动易怒、令人讨厌的忧郁症患者,天底下最温和的医生也能被我气得火冒三丈。我想就算现在没事,患上不治之症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。我想跟他们解释,让他们理解我的神经质是情有可原的。我对卢克说过眩晕的事,而且我还试着让他明白,因为忧思太甚,我可能永远都怀不了孕。他只是笑了笑,像只小猫一样用鼻尖磨蹭着我的脖颈,说:“你这么乖巧,将来对孩子也一定会百般呵护的。”我也笑了笑。当然,我也有那个意思。 我叹了口气,按下到一楼大厅的按钮,然后静待电梯徐徐下降。同事们都不屑于面试那些初出茅庐的求职者,就像他们不屑于写一篇关于会阴的文章,可我却能自得其乐。这些前来求职的小姑娘,十有八九都是她们各自圈子里最漂亮的女孩子,家里的衣橱中挂满了各种名牌牛仔裤。然而当她们看见我穿着一条普普通通又松松垮垮的裤子,凌乱的发髻几乎垂到脖子里的样子时,立刻会窘得面红耳赤,那样的情景我真是百看不厌。这时她们就会意识到自己完全失算了――不仅太过正式,甚至有炫耀之嫌;于是赶紧诚惶诚恐地拉一拉高雅的A字裙腰线,捋一捋过分拉直的头发,让自己瞬间看起来像个家庭主妇。如果搁在十年前,我在这样的女孩子面前恐怕自卑得连头都抬不起来,可是如今,我手中的权力给了我傲视她们的资本。 我对这天上午要见的那个女孩子很感兴趣。她叫斯宾塞・霍金斯――一个让我羡慕的名字――是我的母校布拉德利中学的校友,最近才从三一学院(她们似乎全都来自这所学校)毕业。用她的话说,她极为“钦佩”我在“面对逆境时所表现出的勇气”。说得好像我是罗莎・帕克斯[① 罗莎・帕克斯(1913―2005):美国黑人民权行动主义者,美国国会后来称她为“现代民权运动之母”。1955年12月1日,帕克斯在公共汽车上因为拒绝为一名白人乘客让座而被捕,由此引发了一场大规模的反对种族隔离运动。 ]①一样。不过说真的,她这马屁拍对了地方――我恰好吃这一套。 走出电梯,我一眼便认出了她――慵懒随性的皮裤(如果是假货就更妙了),配以领尖上钉着纽扣的白色衬衣和银色的高跟鞋,前臂上悬着一个小巧的香奈儿手包。如果不是因为她那张圆圆的啤酒脸,我恐怕会马上转身并假装没有看见她。我可不擅长与同类竞争。 “法奈利小姐?”她试探着叫了一声。天啊,我已经受够了这个称呼,快点让我成为哈里森太太吧。 “嗨。”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,连她的手包链都跟着哗啦啦乱响,“我们这里有两种咖啡可以喝――报刊亭那里卖意大利咖啡,餐厅里卖星巴克。选一种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