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后,葬礼开始了。 柔伊坐着听神父开始讲话,双眼的泪水已被擦干。神父用宽慰、温和的话语描述着她的丈夫。 随后,轮到柔伊了。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讲完,但她已经答应了苏珊。当捏着那张皱巴巴的讲稿走上布道台,面对下面那些爱着艾德、爱着她的亲朋好友的时候,她知道自己必须说些什么。她朝麦克风靠近了两步。 “我在这上面写了一些我本来想说的话,可现在我不知道这些话对不对。”她的声音有些嘶哑。桑德拉想起身上前安慰她,但柔伊轻轻地摇摇头。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,深深吸了口气,“在这过去的十五年里,艾德一直都是我的全部。于我而言,他是我的一切。事实上,想到要在一个没有他的世界里生活,就像走在一片浩瀚无垠的沙漠,却没发现任何水的迹象。我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失去了半条生命,哪怕他才刚刚离开。我知道大家会说时间能治愈一切,可我并不希望这样。我不希望关于他的点滴记忆,和我们共同经历的种种往事渐渐淡去。我想永远将它们珍藏在我的脑海中,帮助我度过即将到来的孤独岁月。” 她顿了顿,低头看着自己紧紧抓着面前布道台的双手,指关节胀得发白。 “我真希望,在他死的那天,和那之前的几个月甚至几年里,我能言为心声,不说那些违心的气话,我也希望再得到一次机会,改变我所做的一些事。可事与愿违,所以我也只好尽力带着那些幸福的时光继续生活,努力忘掉不快乐的……” 她又停了下来,抬头看着简,与她四目相对。她的好朋友脸色苍白,看起来很憔悴,与往日的她相比黯然失色。 “我希望你们大家也能和我一样。以爱之名,把艾德记在心里。我很感激大家来到这里。如果没有你们,我不知道我能否撑下去。谢谢……”她的声音戛然而止,泪水簌簌地流了下来。她赶忙回到座位上,依偎在母亲的怀里。 神父继续说悼词,但柔伊一个字也听不进去。不久后,仪式结束了,随着棺材被披上一块布幔,艾德生前最爱的旋律《由我掌控》飘扬而出。“不要!”柔伊发出一声惊呼,随即转过头去,用双手捂着脸,任凭泪如雨下。她再抬起头时,发现艾德的棺材已经不在了。 二�一三年八月十六日 柔伊站在窗边,一边揉擦着头发,一边望着倾盆大雨沿着满是污秽的窗玻璃向下汩汩流淌。她的心也仿佛被大雨淋透,沮丧到了极点。大雨打在窗玻璃上发出的声音,像从远处传来的鼓声,似乎也映照出她那颗如响鼓般重锤不止的心。她已经分不清雨水流到哪里停止,而眼泪又从哪里流出。 她透过蒙�的双眼望向窗外的花园,才过去了一个多月,由于她无心料理,园子里杂草丛生,长势已经无法控制。花盆里的几朵玫瑰被自身重量压弯了腰,而许多杂草和好几株野蓟却在一小块土地上得意地昂着头;花园里长满苔藓的木甲板也因下雨而变得滑溜溜的。她稍稍闭目,眼前就浮现出艾德猫着腰,小心翼翼地栽苗、修枝和除草的样子。这一小片花园曾是他的骄傲,也是他的乐趣所在。他们起初决定买下这栋房子,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个小花园。她本该对它悉心照料,可她连走进花园的勇气都没有,哪怕一想到这个不再有艾德出现的地方,都会让她心头一紧。 她把手伸进开衫外套口袋掏了掏,摸到了里面放的装药的铝箔板。她看了看手表。距离上一次服药只过了两个小时,由于药物作用,她觉得身体有些晃悠。可她真的很需要它们。这是抗抑郁药,她感到很压抑。吃药不需要费什么脑筋,她迅速一挤,药丸便跳进她的嘴里,然后她干巴巴地生咽下去,觉得有些作呕。 她离开窗边,转身进了厨房,准备打开后门。钥匙不大好使,她笨拙地摆弄了两下,总算咔嗒一声扭动了,她猛地把门朝自己这边拉开,走了出去。外面大雨如注,她的头发几乎瞬间就紧贴在脸上,但她完全没有察觉。她踏过嘎吱作响的碎石,走上木甲板;她身体前倾,拔起一株野蓟,丝毫没有感觉到皮肤被刺破的疼痛。她愤怒地把它扔在地上,紧接着拔起另一棵,同样扔在地上。此刻,她怒火中烧,一棵接一棵地将杂草连根拔起,根本无暇思考自己在做什么。植物四处翻飞,花瓣也从花上被扯了下来。她正把满腔怒火发泄在花园里,这个曾经让艾德视如珍宝的地方。这并不能让她心情好转,可她似乎无法停止。 豆大的雨点不停地打在她的头上,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着她的身体,但她感觉不到冷;她感觉不到任何东西。终于,她拔光了所有可以拔的东西,于是她转过身,抬腿迈过地上那堆被她扯下的沾满雨水的叶子,水珠从她的睫毛上滚落下来,一直流过她的嘴唇和脸颊。她迈开一条腿踩在木甲板上,准备回屋;可地板上又湿又滑,她没找到合适的落脚点,一条腿整个朝前滑了出去。她也随即失去了平衡,像慢动作回放一样,她的身体开始向后倾倒;她的双手似风车般挥动,试图通过抓住某个东西,任何东西,来防止自己跌倒。但她周围除了空气之外别无他物。当往后倒在湿漉漉的地面时,她感觉胃几乎要跳上喉咙。她觉得自己发出了一声尖叫,但无法确定,因为她的脑袋狠狠地撞在了一个陶瓷罐上,随即又被弹了起来,磕在地上,发出一声吓人的闷响。一股剧痛涌上脑门,但很快消失了,她失去了意识,脑子一片空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