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运输飞船上坐好,飞船离开了地面。米凯坐在通常是HARC守卫坐的宽大座位上,我们脚下是一大堆枪支。凯尔一四九坐在我旁边,他宽阔的肩膀挤占了我的部分位置。裘丝坐在我另一侧,我避开她的目光,担心她要对我讲一堆大道理,劝我取出避孕芯片。 “我们的燃料够吗?”我问。我可不想飞到离卡伦一百英里远的地方,结果却回不去了。 “够。”米凯靠在座位上说,“不过我们可能要去一趟奥斯丁,找那些乐于助人的叛军要些燃料。他们弄燃料倒是挺在行的。”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笑得那么得意,像是在说反话,我不舒服地挪动了一下身体。我不喜欢那种欠叛军人情的感觉,让我差点忍不住要帮他们说话。 运输飞船在空中平稳地飞行,像是HARC的人在驾驶飞船。 “你们怎么学会驾驶运输飞船的?”我问。 “修理被我们击落的飞船时,自己学会的。”米凯伸直双腿,“不难学,我教会了所有年轻的重启人开飞船,非常简单,连HARC那些笨蛋都会开嘛。” 大家听了哈哈大笑,我却突然想到爱迪的父亲勒伯,不是所有的HARC守卫都是坏人。 我四下扫了一眼,明白这种话不能跟他们讲。我靠在座位上,大家渐渐安静下来。我感觉像是跟HARC机构一二〇以上的重启人在一起,周围的安静让我安心。 “你今天看起来好多了。”裘丝终于打破沉默,她对我微笑着,把垂落的红色长发撩到肩后,“你昨天好像累坏了。” “的确是这样。”米凯同情地说,“真是的,你前几天一定很难熬吧?” “是啊。”我淡淡一笑。昨晚我跟他们讲了我的经历,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从逃离罗莎到闯进奥斯丁救出爱迪,然后帮卡伦拿到解药的过程。这一切似乎遥远得像一百万年前的事情,其实昨天早上我才从HARC奥斯丁机构的大厅跑出来。 “你在罗莎机构待了多久?”裘丝问。 “五年,从我十二岁开始。” “你是被枪杀的吧?”米凯问,“莱利告诉过我你是怎么死的。” “对。” “谁干的?” 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,“我不知道。”常常有人问我这个问题,我自己倒是一点也不关心。一定是某个毒贩或者我父母的狐朋狗友干的,但我现在无所谓。很有可能HARC已经抓到那个杀死我和我父母的人,并且处决了他。 “人类—”凯尔翻了个白眼,“永远都在互相残杀。” 米凯摇了摇头,用手摸着下巴上的胡茬,“他们像是打算把自己彻底灭绝。” 大家又被逗得哈哈大笑,不过我还是没觉得他的话哪里好笑,不安地挪动了一下。 我轻咳了一下,指着堆在一旁的枪支问:“你们从哪里弄到这些武器的?” “有的是从击落的HARC运输飞船里搜集的。”米凯说,“有的是我们自己制造的。不过大部分是我们找到的。嗯,我不应该说‘我们’,是‘他们’,是那些几年前从HARC逃走的重启人,他们非常聪明,战争一结束他们就开始清理遗留的武器。虽然他们输了,但还是时刻处于战斗状态。” 米凯的话有道理。战争结束后,HARC开始围捕并杀死重启人,后来他们才发现,可以让年轻的重启人帮助肃清城市。所以,那些设法逃走的重启人必须想办法保护好自己。 “HARC忙着在得克萨斯州兴建城市和他们的机构,等到他们想起派人去得克萨斯州以北的旧军事基地时,里面早被打扫一空了。” “汉克总喜欢说那个故事,有一天他把坦克直接从一个HARC守卫旁边开了过去。”凯尔笑着说,“他就这么大摇大摆过去了,HARC的家伙根本不会多看一眼。他们不知道自己放过了多少重启人,我们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偷东西。” “那时候HARC还以为我们智力低下呢。”米凯说,“其实在我看来,重启人有组织地清空了从东海岸到西海岸的每一个军事基地,才促使HARC现在拿我们做实验。他们发现根本不了解我们,或者说,不知道我们有什么能力。” “那时候重启人不是没有反击吗?”我问。我从来没听说战争结束后重启人发动过攻击。 “没有,人数太少了,他们搜集武器只是为了保护自己。我带大家搬到外面时,把所有的武器都带来了。” 我想要问他为什么会带大家搬到外面,这样不是很容易遭到HARC的攻击?我刚要开口,运输飞船开始下降,米凯朝飞行员走去。他坐在副驾驶座上,指着东方对飞行员低声说着什么。 “他们就在前面。”他笑着转头对我们说,“看来大家都没事。” 我俯身去看下面的几个人影。特区周围的平原已经消失不见,下面是一块块像小山一样的巨石,看上去就像有人在得克萨斯州中央随便挖了一个巨大的洞。 “你应该去看看更北面的地方。”凯尔注意到我的表情,“跟那里比,这个峡谷太小了。” 我看见不远处有一条河,地面散布着星星点点的树木,这里比米凯选作特区的地方好多了。 运输飞船轻轻降落到地面。凯尔递给我两支枪,一支猎枪和一支手枪,以及一些弹药。这些重启人做事不抱任何侥幸心理,我非常欣赏他们这一点。 船舱门拉开了,我突然有些期待,不知道在HARC外面跟莱利要怎么相处。我把他当朋友看的,虽然他不太和我说话。 我跟在裘丝后面走下飞船,迎面而来的狂风让我的脸皱成一团。 才不到一天的时间,我就已经受够了这里的大风,以前我还从没这么讨厌过刮风呢。 米凯跟着矮个飞行员爬出船舱,朝远处举起手。我用手遮住阳光,眯起眼睛向前望去。 四个,不对,是五个重启人正朝我们走来。他们身后有两辆摩托车,其中一辆倒在地上,有个轮胎爆了。 最前面的重启人比其他人走得快一些,应该是他们的头儿。他的头发比我上次见到他时长多了,算起来已经快一年了,浓密的深色金发一缕缕垂到他的颈部。他的眼睛是浅蓝色的,目光锐利,是莱利一五七。 “嘿,米凯。”他接近时喊道,“抱歉,我们……” 然后他对上我的目光,一下子停住脚步,瞪大了双眼,“瑞恩?” 米凯呵呵一笑,转身看了我一眼,“惊喜。” “瑞恩?”莱利微笑着又叫了一次。我朝他挥了挥手,他向我飞奔而来,我愣住了,不知道他想干什么。他把我一下子抱在怀里,我的脚几乎离开地面。我整个人僵住了,觉得太不可思议了—莱利以前从来没碰过我。他冷漠的态度和一板一眼的举止是我最欣赏的地方。这一点我们非常相似。 他放开我,脸上洋溢着我从没见过的兴奋。他和卡伦差不多高,但要强壮得多,不过比我上次见到他时瘦了一些。健身是莱利在HARC唯一喜欢做的事。 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出什么事了?是勒伯帮你的吗?”他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,等他问完最后一个问题时,我不知道还要不要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。 “是的。”我缓慢地说,“勒伯帮了我。我……呃,逃了出来。” 莱利哈哈大笑,像是听到这辈子最好笑的事,然后又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。怎么回事?莱利什么时候会拥抱了?莱利什么时候会大笑了? “她忘记说,她救出了奥斯丁机构的全部重启人,并且把他们带到了这里!”米凯一边向对面的其他重启人走去,一边回头喊道。 莱利不解地皱着眉头,“奥斯丁?你在奥斯丁做什么?” “说来话长。”裘丝插了进来,同情地看了我一眼,指着摩托车问,“那是怎么回事?” “爆掉了一个轮胎。”莱利说,“我们正在想办法修,至少要能骑回去,现在还没修好呢。”他望着我身后,“是新的运输飞船?” “瑞恩带来的新款。”裘丝笑着说。 米凯跪在爆胎的摩托车旁边。 “我们可以把这辆摩托车抬到运输飞船上,找两个人骑另一辆回去。”他站起身四下张望着,“这次没有打到猎物?” “抱歉,老兄,我们找不到。”莱利说。 米凯用猎枪指着东方,“我刚刚看见他们在那边。你可大不如从前了,朋友。”他向我点了点头,“瑞恩,跟我来。裘丝和凯尔,你们沿南面搜寻。”他看着莱利说,“你们留在这里看好飞船,把那辆摩托车搬上去。” 我朝米凯走去,却被莱利一把抓住,他冰冷的手指扣紧我的手腕。相逢时的喜悦从他脸上退去了,曾经熟悉的冷漠表情再次出现。 “也许瑞恩可以留在这里?”莱利问道。 米凯瞪了他一眼,“我保证,你以后有的是时间跟她叙旧,我答应过带她去打猎的。” 莱利迅速看了我一眼,然后松开我的手腕,我困惑地皱起眉头,搞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,难道他在……担心吗?从他当上我教练那天起,他从没为我担心过。 “走吧!”米凯说。他冲我眨眨眼睛,“很好玩的。” 我跟在米凯身后,回头又看了一眼莱利,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我。真是奇怪。等到只有我们两个人时,我一定问问他是怎么回事。 我们脚下踩着断裂的枯草,周围是稀疏的树木,米凯整理了一下背着的猎枪,接着咔嚓一声打开手枪的保险。打猎用手枪似乎有点奇怪,但他肯定比我在行。 “你有没有想过报复?”走了几分钟后,他压低声音问我,“去找那个杀了你和你父母的人类复仇?” “没有,我相信HARC已经抓住了他。他杀了我们,自己也难逃一死。” “如果他们没抓住他呢?你会回去杀了他吗?” 我摇摇头,“我真的不在乎。我对自己的死没有任何感觉,对我父母的死也是一样。”我迅速瞟了他一眼。也许我不应该说最后一句,卡伦听到一定会吓坏的。 米凯却理解地点了点头,“是啊,反正一旦你成为重启人,你的父母也不会认你了。” 我想起卡伦妈妈盯着儿子时脸上的表情。米凯是对的,我爸妈在我还是人类时都不太愿意接受我。 “我很佩服你这一点,能够不夹杂任何感情成分。”他小心地越过一块石头,然后伸手要帮我,我装作没看见,“我有时候就做不到。” 我吃惊地扬起眉毛,但他没有接着往下说。我记得卡伦曾经说过,号码并不重要。我是个很少七情六欲的人,究竟因为我是一七八,还是因为我本性如此? 想到自己是个冷血无情的人,这感觉实在很糟糕。 米凯带我们走进一片繁茂的树林。我隐约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条河,这时米凯深吸了一口气,躲在一棵树后,伸手去拿他的通信器。 “就位了?”他对着通信器轻声说。 “就位了。”裘丝回答。 他把通信器放进口袋。“准备好了吗?”他赞许地看着我的手枪,“开枪时,要朝成年人的头上开枪,对付可以重启的年轻人,要朝他们的胸口开枪,懂了吗?” 我僵住了。 米凯转身从树后走了出去,手枪指着正前方。我的手指慢慢移到衬衫下伤疤的位置。 “对付可以重启的年轻人,要朝他们的胸口开枪。” 我们不是要狩猎动物。 尖叫声划破了宁静,我吓了一跳,差点扣动了扳机。 我跌跌撞撞地走出树林,看见米凯大踏步朝着一小群人类走去,一次又一次地扣动扳机。人类四散奔逃,肮脏的河水被他们搅动得水花四溅。 裘丝和凯尔在我们对面的树林现身,正在干掉米凯枪下的漏网之鱼。 没有还击的枪声,他们没有武器。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,帐篷、篝火和丢弃的食物,没有任何HARC的装备,他们只是生活在这里的普普通通的人类。 “瑞恩!”米凯转头喊我,一脸的狂喜。难道这就是他刚刚说的情感吗?杀人取乐的情感? “动手啊!”他喊道。 我轻轻摇了摇头,垂下了手中的枪。我不会去杀这些手无寸铁的人类。 我不是那种怪物。 米凯恼怒地瞪了我一眼,转身继续追逐人类,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。 也许我应该去救他们。也许我应该挺身而出,一个人解决掉三个一二〇以上的重启人。 可我什么都没做,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,看着米凯把子弹射入最后两个人类的胸口。那个男孩太小了,我转过脸不忍去看。另外一个是女孩,年纪和我差不多大。 “有什么问题吗?”米凯放下手中的枪,扬起眉毛挑衅般地看着我。 “他们没有武器。”我强压下想要对他大吼的冲动。 他朝我走来,似乎并没有生气,只是一脸同情地看着我。他想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,我侧身躲开了。 “我知道一开始你会觉得怪异。”他柔声说,“但是,他们眼下没有武装,并不表示一旦有机会他们就不会杀死我们。我们先动手并不等于我们做错了。” 我不知道这个逻辑是不是说得通,只能回去后问问卡伦,因为我几乎能够理解米凯的看法。 他把枪塞进口袋,期待地看着我,可我不知道他想让我说什么。我不会同意他的观点,也不想争辩,沉默似乎是此时此刻最佳的选择。 “收拾一下吧。”米凯转身朝营地走去。 “他们没什么东西。”裘丝叹了口气,扯掉一根支撑帐篷的树枝。 我转头去看那两个孩子。我们要等待他们重启吗?然后呢?我们这么对他们,他们会加入我们吗? 我清了清喉咙,问道:“这里有很多人类吗?” 米凯得意地笑道:“过去有很多。” “我还以为HARC把所有人类都集中起来,带去了得克萨斯州。他们是逃出来的吗?” “逃出来的很少,战争结束后HARC不可能把所有人类都集中到一起,尤其是北边那个国家的人类。”他回头看着裘丝和凯尔问,“那个国家叫什么名字来着?” “加拿大。”裘丝说。 “对,加拿大。留在加拿大的人类几乎都逃过了HARC的追捕,后来他们以为安全了,就开始向气候比较温和的南部迁徙。”米凯咧嘴一笑,“他们错了。” “这些重启人会心甘情愿跟你走吗?”我问,“在你杀了他们全家之后?” “他们能去哪儿呢?”米凯顺手把一块兽皮夹在腋下,“他们要么独自待在这里,要么去城里当奴隶,要么加入我们,非常简单的选择题。” 换作我的话,我绝对选择独自留在这里,连想都不用想。 “不过,没错,会有一个过渡期。”他指着两个死去的少年,“你们带上一个,最好在重启前把他们抬上飞船。” 看来他们并不是心甘情愿的。 凯尔伸手抓住男孩,拽着一只手臂让他成站立姿势。男孩的T恤已经被鲜血浸透了,我叹了口气。 “他们有急救包吗?”我揉着额头问。 “有。”裘丝说,把她已经打包的袋子拿了出来,“怎么了?” “给我,现在应该帮他们缝合伤口。” “为什么?”米凯皱着眉头问,“他们不一定会重启的。” “但是有可能重启。”我朝裘丝走过去,“现在缝合的话,伤口会愈合得比较好,尤其是那些超过一二〇的重启人。” “对啊,那倒是真的。”凯尔说,“伤口敞开时间过长,皮肤有可能不会正常愈合。” 米凯瞥了一下我的胸部,脸上闪过一丝同情。我受伤的创面比这些孩子要严重,那时我的年龄比他们小,弹孔又特别大。我知道我自己现在在说什么。 “快点。”他的语气柔和了些,“裘丝,你来缝另一个。” 裘丝递给我一根针和一条线,“剩下的给我,这里没多少。” 我点点头,接过针线朝女孩走去。她深色的长发遮住了一部分脸,我没有拨开,暗自庆幸不必看到她的眼睛。我掀开她的衬衫下摆前向后瞄了一眼,没人在看我们。米凯在和凯尔谈话,裘丝正俯身查看那个死去的男孩。 我拉开她的衬衫,以最快的速度缝合了两个弹孔。我用自己的衬衫下摆为女孩擦拭身上的鲜血,但她出血太多,没办法擦干净。我帮她整理好衣服,把剩下的线递给裘丝,再转过身时,米凯已经把死去的女孩扛到了肩头。 “拿着这些。”他指着脚下的一堆兽皮和衣服说。 我抱起那堆东西,跟在米凯后面朝运输飞船走去。我看见女孩的长发随着米凯的步伐摆动,心想不知道哪一种结果对她更好,是彻底死去,还是醒来后发现自己变成重启人,而所有认识的人都被杀死了? 如果换作我,我不知道自己会选择哪一种。 米凯放慢脚步,让裘丝和凯尔走到前面,我只好跟他并肩一起走。 “我知道这样不太好。”他轻声说,“但我们需要更多的重启人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因为现在人类的数量比我们多。如果我们想消灭HARC,就需要一支军队。” 我立刻看着他问道:“消灭HARC?” “当然了,难道你不想找他们报仇?” 我没有回答。我偶尔会想象自己能亲手折断梅尔长官的脖子,听到悦耳的咔嚓声,但我更多时候只想摆脱他们。 也许卡伦死在他们手上的话,我的感觉会不同,但卡伦没死。我赢了,而且情愿远离他们去享受我的胜利。 “不想。”我说。 “那些留在城里的重启人呢?”他问,“你想救他们出来吗?” 我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,不由得胸口一紧,难道我还要重返得克萨斯州的城市,去袭击HARC?四家机构,四次攻击,四场战斗,也许是五次,假如HARC把一些重启人转移到奥斯丁机构的话。 我想说我根本不关心其他重启人的死活,但米凯热切的目光让我犹豫着说不出口。现在还不是跟他争论这些的时候,我需要先回特区见到卡伦,然后弄清楚到底该怎么做。 “我觉得那太难了。”我慢吞吞地说。 他露出开心的笑容,“不会的,我已经全部计划好了。” 我清了清嗓子,强压下心头的恐惧,“什么意思?” “为了这场战争我们已经准备了好几年。我设法拿到了所有HARC机构的平面图,那些叛军给的。”他笑着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,“他们太容易相信人了,对不对?” 这听起来不妙,非常不妙。 “既然我们现在的人数突然增加了这么多,将很快进入下一阶段。我们要释放机构里的全部重启人,让他们占领城市,先从罗莎开始。然后,我们将消灭人类。” 我倒抽一口冷气,消灭人类?所有人类吗? “袭击罗莎全靠你了。”他接着说,“我们这里只有莱利是从罗莎出来的。”他挪了一下肩膀上的女孩,“不过我有种感觉,你在任何战场都是了不起的人物。” 我咽了一下口水,努力稳住心神,“为什么要消灭人类?” “因为他们奴役我们,屠杀我们。按照进化论的原则,现在轮到我们了。” “进化论?”我重复道。 “他们把我们当作邪恶的病毒一样对待,其实我们是人类的进化。人类正在逐渐灭亡。弱肉强食,适者生存。我们应该被歌颂,而不是被奴役。” “为什么不救出重启人后离开呢?”我问,“跟人类作战你会失去更多重启人。更何况,上次战争我们输了。” “上次重启人的数量比较少,而且也没有我们现在拥有的武器。一旦我们将另外四家机构的重启人全部救出来,我们的人数会是现在的三倍。如果我们只是离开,人类将继续制造重启人,我们只能不停地回去救他们。一劳永逸是最简单的做法。” 人类完了,彻底完了! 米凯看着我,脸上焕发出希望的光彩,我却尽量不露出任何情绪。但由于我对他的计划没有感到特别兴奋,他似乎很失望。我垂下目光,看着地面。 走到运输飞船时,莱利冲了过来,目光在我和米凯之间游移。他试图掩饰内心的紧张,可我还是察觉到了一些。 莱利告诉米凯,他找不到人类,可人类就在他眼皮底下不到一英里的地方。我不相信莱利会找不到一英里内的目标,除非是他不想找到他们。 我们陆续上了运输飞船,这个想法让我感到些许安慰。莱利不想杀死人类,虽然他并没有公开反对。 死去的两个人和物资一起被摆放在船舱中间,我飞快地瞄了他们一眼。男孩大概十四岁,长得胖乎乎的,有着肉嘟嘟的脸颊。女孩身材高挑,也许还蛮漂亮的,不过瞪着那么一双死人眼睛,很难判断美丑。她的眼睛仍然属于人类,是黯淡的浅绿色。 飞船腾空而起,我转身发现莱利正盯着我看。 “多长时间了?”米凯问。 “十五或二十分钟吧。”裘丝说。 大家沉默着,而我一直盯着死去的人类。我从没见过人类重启。在他们到达HARC之前,整个重启的过程早就结束了,而且HARC也不允许我在人类尸体旁逗留太久,所以我见不到重启过程。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他们很长一段时间,然后听到米凯深吸了一口气。 “看那个女孩。” 我的目光立刻转向她,却没发现任何异状。她的眼睛还是茫然地盯着天花板,于是我靠近了一点。 她的手抽动了一下。 “过了多长时间?”米凯问。 “五十分钟左右?”裘丝说,“我们需要死亡计时器,这样才知道她有没有超过六十分钟。” 她的手再次抽动,我紧紧抓住座椅,屏住呼吸。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抖动,口中发出粗重的喘息声,胸部猛地向上挺起,然后落回地面。 她又静止不动了,但眼睛闭上了。 莱利慢慢解开安全带,挪到她和男孩之间,坐在她身旁。 她又喘了两口气,身体像癫痫发作一样开始抽搐。 “这样正常吗?”我小声问。 “正常。”莱利背对着我说。 她猛地睁开双眼,黯淡的浅绿色消失了,变成了明亮的绿色。 她喉咙里发出哽咽声,好像十分痛苦。重启的过程痛苦吗?我皱起眉头努力回想,除了尖叫和恐慌,我什么都想不起来。 她猛地坐起身,头拼命甩来甩去,似乎没看见我们。她惊慌失措,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,然后开始不停尖叫。 莱利一只手遮住她的眼睛,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,把她拉到运输飞船的另一侧。他转过身,让她面对墙壁,然后紧紧抱住这个不断挣扎和尖叫的女孩。 “别看了,好吗?”他轻声说,“没事了,你不会想看的。” 我看了看另一个人类,他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地板上。莱利轻声安慰着女孩,她全身发抖,开始在莱利怀里啜泣。 “她会没事的。”米凯的声音充满同情,似乎刚刚杀死这个女孩的人并不是他。 我把手压在大腿下面,生怕自己会冲过去勒死他。我深吸了一口气,闭上双眼。 “瑞恩。”米凯说。 我没有理他。 “瑞恩。” 我慢慢睁开眼睛,尽量不流露出心中的憎恨。 “她现在好多了。”他对我点点头,似乎希望得到我的认可,“我们让她好多了。” 我藏在大腿下的双手攥成了拳头。 我们必须离开这些人,马上离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