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晚,周汲月又被许清荻打着“来指导我”的旗号拉回家,一路上,她若有所思,自己这种跟他走的态度似乎也太理所当然了一点,不应当,有空该去和许清荻的父母打个招呼。 但不凑巧的是,许清荻父母这晚仍然不在家。他们回来的时候还未入夜,外面零星的喧闹声穿墙入室,更显得房内异乎寻常的寂静,如同静默流淌的河水。周汲月昨晚来不及细看室内布局,此刻打量着房子里的每一处小角落,颇为这些精巧而错落有致的小心思赞叹:“很典雅,很有品位。” “我父母是文物修复师,算是都和艺术沾边吧。”许清荻换了家居服,含笑凝视着她,露出一个可以算是乖巧的笑容,“那里是工作室。” 周汲月缓缓踱进旁边的工作间里,一眼瞧见摆在正中支架上、被玻璃罩严密保护的一本书。说是书其实也不准确,是极稀罕的孤本珍籍,纸墨精致、形格疏密。她凝神打量片刻,忽然抑制不住惊色:“这是宋版书!” 每一部宋版书都算是有价无市的奇珍,可惜这本是南宋的,价值就打了折扣。 许清荻早就知道家里随意拎出来一样古董,可能把他卖了都抵不起,但令他诧异的是,周汲月却一眼看出了这本古籍的属性:“念念姐,你对藏书也有研究吗?” “略懂一些”,周汲月眼神幽深地凝视着那本珍籍,蓦地胸臆里溢出一声叹息,仿佛沉郁到不堪重负。这部书仿佛是通往她少女时代的密钥,忽而掀起狂澜万丈。 她揉揉脸,心飘飘悠悠地往下坠,连说话声都带了奇异的滞重感:“我家曾是藏书世家。” 周汲月来自昭芸周氏,这个家族至今仍以这般古朴的称呼自谓,是全国藏书圈子里都声名显赫的藏书世家,有座藏书圣地般的小楼叫脉望阁。 “认识古籍算是我小时候的必修课。”周汲月抿起唇,薄如一线,此刻,惨烈的过去沾惹了张扬的艳红,如书页在眼前铺陈开。她竟有种冲动,想要将这本关于过去的“无字之书”铺陈开来,以供欣赏聆听。 周汲月心知,对才认识两天的许清荻讲述自己过去的经历,是十分突兀且仓惶欠妥的行为,然而入目是灯影幢幢,许清荻凝视着她的眼眸里也仿佛开出了燃烧的灯花,她忽然就乱了心绪,抑制不住一吐为快的冲动。 ——更甚,少年的眼瞳细看居然是深蓝色的,如同夜幕下星子与深海的对白,在无声诱导她,可以安静放心地讲出所有欲说还休的心事。 就这样,周汲月迎着他的眼睛,如同梦呓,怔怔开口:“我很久没有回家,他们,连同我,都要对柳宸的死亡负责——我放不下。” 许清荻震惊,瞳仁倏地紧缩:“这是怎么一回事?” 因为这个微表情,他眼睛里变幻莫测的离合神光消失了,周汲月如梦初醒,后退跌坐在沙发上,扶额定了定神。真是中了邪,闷在心底这么久的事,居然就这样说出来了。 她想,一定是因为今日老大珍而重之地提起了柳宸的记忆法,她才终于可以打着“找线索”的旗号,冠冕堂皇地去细细梳理与他有关的回忆。而往事的阀门一旦开启,就无法关上,每一件事都历历如刀,痛得剜心蚀骨,却也使人清醒。 许清荻可真是个小恶魔,方才那个眼神真的太具有诱导性了,他可能在眼睛里下了药。 许清荻垂下眼帘,眸中神光变幻不定:“不提这个。念念姐,你能给我讲讲柳宸参加记忆竞技的故事吗?说不定我可以得到些启发。” 其实,他内心有十分的不情愿加十二万分的痛惜,舍不得让周汲月回想起那些生离死别的伤心事,可是又不得不问。 周汲月绞着手,用回忆般的悠悠语调叙述:“先给你讲讲柳宸以前最富盛名的赛项,默画汉堡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