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天前。   暗夜子时,西城门开,一支巡逻的督战队归营,马鞍上挂着还在滴血的逃兵人头。躲在暗处的张三见这群阎罗王回来了,立刻猫下腰,钻进西城墙下一条他挖了几天的地道。黑暗中他轻手轻脚用事先堆在一边的碎石封了入口,免得被提早发现引来追兵。他爬出城外,又搬来几块碎石封住了出口。   张三放眼西望,鸣沙堡西面这片荒漠自唐时人称大患鬼魅碛,千里死地,几乎寸草不生,遍布流沙,又有恶鬼热风,遇之人畜皆死。他还穿着曹氏归义军的军服,因为督战队一到鸣沙堡就掘地三尺把所有人的日常衣物烧光了。一是怕他们伪装成客商混入关内,二是白天在一望无际的荒漠里,暗红色的归义军军服显得醒目,逃兵无所遁形,远远就能看到。   逃兵都往兰州跑,督战队在东南处出没。张三决定一个人往西跑,靠罗盘向正西行进四百里,穿越无人敢走的大患鬼魅碛,去一个叫小屯城的集结地。小屯城地处水源,许多从丝绸之路中道而来的西域商队会在那里补给休整,而后择道玉门关或阳关,再去往敦煌,最后从敦煌出发去往繁华的汴梁。   张三计划在小屯城花点银子弄套入关的度牒。他算得仔细,余下的军饷够换六张伊斯法罕毯加三头骆驼。他换身衣服扮作客商,带着自己的驼队,每头骆驼驮两卷伊斯法罕毯,拿着度牒像模像样地入关。伊斯法罕毯和骆驼在敦煌都是硬通货,到了敦煌再一转手,又能赚上一笔。之后他只带银子轻装上路,到了兰州雇辆车直奔延州。   一片寂静中唯有张三的鼻息和军靴踩在沙子里的声响。沙砾地里走得慢,算一个时辰走十里,每天走五个时辰,张三计划八天走到小屯城。羊皮水囊能装二十斤水,加上风干的十斤牛肉,三十斤水粮是他负重的极限。张三在这里待了几个月,了解戈壁沙漠的气候,他的计划是晚上赶路,早上休息。他准备充分,腰上挂了把短弩,除了罗盘,还有万一遇到沙尘暴时用来裹住口鼻呼吸的粗麻布,甚至还用竹竿自制了一个可以插在背囊上的遮阳帘。   星光透亮的夜色中,张三爬上一座沙丘,眼前荒漠直到天边,风过沙丘,啸声凄婉。他整了整行囊,回望夜色中的鸣沙堡,紧了紧系在腰间的暗袋。   厨子告诉他小屯城认益州交子,兑换有保障。出逃前张三托了采买补给的老乡,把攒下来的碎银子、铁钱和铜钱换成了益州交子务发行的官办交子银票。现在希望都绑在腰上了,张三拿出罗盘,面朝正西坐下,从沙丘上滑了下去。天地间只有他自己,沙子在屁股下发出好听的沙沙声,一个来自延州的兵油子,怀着五亩良田的念想,逃进了无边无际的大患鬼魅碛。   地上都是沙子,天上都是星星,世界上下干净。   夜色中张三放目四望,还没看到厨子说的那些会发光的骨头。   “你从鸣沙堡向西二十里,走到沙丘那儿,”厨子嘿嘿笑着用手指在沙地上画了两个半圆,在两个半圆间点了几点,“当中有一大片骆驼刺,穿过那片骆驼刺,继续再往西,有条骨头路。”   “骨头路?”   “算不上是路,死在大患鬼魅碛的人多了,有些抄近路的商队就捡来骨头放在沿途做路标。”   “一路都有骨头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