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死人骨头,死骆驼骨头,死马骨头。骨头晚上会发光。”   “骨头一直在?”张三问。   “一直在,多少年了。要么跟着罗盘朝正西走,要么跟着骨头路走,都能到小屯城。不过一路有流沙,有恶鬼热风,有……”   “总比督战队好。”张三拍拍厨子肩膀,“你啥时候跑?”   “我过几天往兰州跑。你一个人进大患鬼魅碛走四百里太凶险。”   “往兰州跑才凶险,什么都没督战队狠。”   张三一口气走了两个时辰,沙子里走得慢,总共向西走了约二十里。长途未竟,东方泛白,两座巨大的沙丘出现在他眼前。他走到两座沙丘间的一块凹地处,如愿看到了厨子说的那片骆驼刺。张三远眺,漆黑中确有隐约闪动的鬼火磷光。他找了块空地坐下,从行囊里摸出个小瓷瓶,倒了点硫磺粉在四周,以防被荒漠里的蛇咬。   起风了,六月的荒漠晚上依旧很冷。张三不敢生火,他解下归义军配发的雁翎刀插在沙子里,又解下交叉背着的行囊和羊皮水囊放在身边。他从行囊里摸出两块肉干吃了,喝了几口水,拿出怀里的罗盘辨了辨方向,然后收好罗盘抄着手缩起脖子,想到几天后就能到小屯城,他打了个哈欠闭上眼。风变大了,几团风滚草飞滚而过。   张三醒来时已是正午,四周阴风怒号,天地间一片混沌。他伸出手试了试风力,是非常强劲的东北风,吹得口鼻里全是沙子。他从背囊里拿出一块缝着上下三排系带的粗麻布,将系带紧紧绑在脑后打了死结,三层厚的粗麻布裹在脸上,只露出眼睛。一阵狂风夹杂着沙子袭来,将试图站起的张三掀翻在地,挂在腰上的短弩被吹得笔直向后,箭囊已飞入风沙。他一把抓住水囊背带,行囊和怀里的罗盘被狂风卷走,瞬间无踪。混沌沙尘中他顶风跪在地上,惊人的狂风裹着密集的沙砾令他呼吸越来越艰难。他拼尽全力把水囊背好,不顾被骆驼刺划伤,双手在地上一阵乱摸,终于摸到了插在沙子里的雁翎刀。风的力量越来越惊人,几乎要把人带离地面,笔直射来的沙砾已经能把皮打破,一场罕见的沙暴开始了。   张三用胸口顶住刀把,奋力撑起上半身,用体重将雁翎刀更深地压入沙地,刀鞘插进骆驼刺纵横交错的根系中,给了他在狂风中唯一可以借力的支点。他迎风跪在地上,艰难地小口呼吸着,风沙已大到睁不开眼,如果没有那块裹住口鼻的麻布,密集的沙暴能让他窒息。沙子打在手上被骆驼刺割开的伤口里,他知道这样的沙暴能把露在外面的血肉一点点打光直到露出骨头,他以刀为圆心,一点点转身,终于死顶着胸前的刀把,背对着风跪下。沙子噼里啪啦打在背上厚实的羊皮水囊上,血淋淋的双手被身体护住了。狂风咆哮,四周慢慢变成漆黑一片,呼吸越来越困难的张三吓尿了,裤裆里一股热流顺着大腿滑下,汇聚到膝盖,渗入沙地。   惊人的东北风开始把远处的一些沙丘往西南推动。   睁不开眼的沙暴中,张三握住刀鞘的手慢慢攥紧。   他得撑住,他只想回家当个忙里忙外的,安生过日子的小地主。   这场几年来最大的沙暴持续了近四个时辰,沙暴停下时已近戌时,天光未央,残阳西挂。沙地上凸着一个小沙堆,沙堆里先是传出一声咳嗽,然后沙堆动了一下,张三的头从里面冒了出来。他解开脸上的麻布,艰难地喘着气,脸上沙尘滑落,已不见肤色,一双累得布满血丝的红眼睛在灰黄色的脸上缓缓睁开。他剧烈咳嗽着,边吐沙子边从埋了自己半截的黄沙中爬出来。他身子不自觉抽搐着,双手长时间紧握刀鞘已不能展开,手上被骆驼刺划破的伤口里糊满了黄沙。他吸了口气,咬牙伸直蜷缩在胸前的僵硬手臂,从小沙堆里拔出了雁翎刀。方圆广大,一个逃兵拄着三尺长的刀恓惶四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