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有些事不过是妄想,以后没有妄想,便没有失望,儿臣日后更加留心便是了。”陈瑜淡淡一笑,眼角闪过一丝锋利,“母后要好生保养身子,不要太过为儿臣操心。” 冯氏似是没有听到陈瑜的劝慰,自言自语道:“替你不值的又何止这一件,你出征前我就替你择好了太子妃的人选,沈家的嫡女教养得极好,沈家军功累累,有了沈家扶持你,母亲也放心了。我说与皇上听,他也同意了,说你一回来就给你指婚,可谁知最后竟让你和楚周的公主成亲,楚周区区南边小国,有什么用。” 见冯氏满面愁苦,眼中似有泪光闪烁,因咳嗽气虚面颊上也泛起了异样的红色,陈瑜不免心生痛楚,忙道:“母亲,有用与无用还看如何去用,有些人看似得势,但母亲焉不知‘捧着金饭碗要饭’这一俗话?母亲难道还不相信儿臣吗?” “相信是相信,只是母亲不想让你太过辛苦罢了。”冯氏上前拍了拍陈瑜的手,一双凤眼在他的脸上逡巡片刻,“这半年多,你也瘦了好多,征战苦险,你也要好好将养,让你身边的人好好伺候才是。你去楚周可见过要与你成亲的公主吗,她怎么样?” 陈瑜的心情亦然舒展了不少,“楚周的公主不过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小女孩罢了,一派天真,就跟若儿一样。” “那便好。”冯氏冷哼一声,发髻上的步摇转了一个面,“若是个多事的,哪日惹得你乱了方寸,我可容不下她。” 窗外的雪似乎停了,雪片在窗纸上窸窸窣窣刮蹭的声音被烹茶的水费声掩盖了下去,临近黄昏时竟放了晴,几道单薄孱弱的斜阳徐徐地走了进来,宫女提前掌了灯,几束烛影在片片斜阳中跳跃。陈瑜的杯中又斟满了茶水,与冯氏静坐着饮了茶,冯氏说道陈若晚上还要进宫陪自己,叫他们兄妹俩陪她一起用晚膳。陈瑜应了下来,等到陈若进了宫,一块用了晚膳,服侍冯氏喝了药,闲聊了几句,见天已不早,便都各自回去了。 陈瑜送陈若回了方家,一路上并无多言,问她过得怎么样,陈若只道方子齐待自己很好,全府人都敬她,陈若自嫁人以后便少了些稚气,多的那些,不知是成熟了的稳重,还是为人妇后不知不觉沾染的忧愁。待陈若下了马车,没几步又折了回来,朝陈瑜道:“兄长要成亲了,若是需要妹妹,尽管派人来寻我。” “成亲的事父皇说全权交由宫中操办,妹妹不必操劳。”陈瑜笑道,眼中漾出一丝久违的温柔,直直滑到心里去,连自己都不免怅然。 “说的也是。”陈若失笑道,“太子的婚事得风风光光,才能展现咱们北骊的风采啊。” 眼见着陈若进了方府,陈瑜才吩咐马车往太子府去,融化的雪水在马蹄与车轮间飞旋,一路上雪声淅沥,如同春雨温润绵绵,马蹄嘚嘚,两路屋檐上的雪不紧不慢地往下落着,许多细碎的声音在北风中窃窃作响,摇曳的车帘放进了冰冷的寒风,雪水的清冽之气勾起了身上淡淡微苦的茶香,呼吸间陈瑜忽而感到神清气爽,外面琐碎而繁杂的声音慢慢地在将什么敲碎似的,方才在与陈若一齐煎茶、说笑,心中翻腾的杀气似乎在逐渐消散,仿佛自己没有去打仗,没有杀过任何人,可战场上的事仍历历在目,自己的长戟刺入了南峥的胸膛,眼看着他从马上跌落下来,他的血沿着自己的铠甲的袖口流满了全身。 自己真的做过这些吗?陈瑜有些惶惑,任由前事在脑海中浮现,就如同旁人的事一般,直至想到与南姝比武的那日,同样的,自己的剑刺入她的肩膀,锋利的剑锋撕开她的衣裳,撕裂她的皮肤,细微的撕裂声细弱可闻,渗出的血顺着长剑又流回自己的手上,她倒在了地上,日光在她的眼眸中跳跃着粼粼的波光,似是要有泪溢出。 陈瑜下了马车进了府,正好瞧见一轮惨白的明月高高坠在太子府的上方,雪霁后的夜晚黑地发亮,月亮也白的刺目了,檐下久久悬坠的雪水,正巧落在了陈瑜的眉间上,顺着他的鼻骨,一直流到了唇边、下颚,周围灯火阑珊,像是月亮忽而落下的一滴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