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,窗帘开了,医生走了进来,开始跟爸爸说话,他一说话,我们就不能再玩手指了。“请您节哀。”医生对爸爸说。爸爸只眨了眨眼,什么也没说。于是医生继续说:“您太太受了惊,我们给她服了镇静剂,会安排间病房给她过夜。她服了很多镇静剂,今晚应该不会醒了,您最好明早再来见面,看看她到时情况如何。所以您不如回家去……休息一下?” 爸爸依然只看着医生,不说话。可能他没听明白。然后,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,好像很惊讶双手居然还能平静地握在一处。 “先生,有人可以送你们回家吗?”医生的问话让爸爸醒转过来,他回答道:“没有。我们……我们这就走,不用谁送。” 窗帘又开了,外婆站在门口,整个人好像冻住了,窗帘还抓在手里。她盯着爸爸看了那么久,眼睛瞪得那么大,然后她转眼看我,又看躺在床上假娃娃一样的妈妈。外婆的脸像纸一样皱成一团,她张开嘴,好像要说什么,但只说出了一个低声的“哦”。她朝爸爸走近一步,爸爸好像慢动作一样站起身。可能他也觉得身体很沉吧。 外婆跟爸爸紧紧地拥抱在一起,外婆头靠在爸爸外套上,哭得很响。医生护士都站在一边,低头看鞋。他们穿的是医院款的鞋,好像是绿色的洞洞鞋。 过了一会儿,外婆和爸爸才放开。外婆还在哭,她走到我面前,抱住了我。她抱得那么紧,我好像都快被挤爆了,但感觉很好很暖,只是喉咙里发紧。“我的好扎克啊,我的可怜小乖乖……”我好想一直抱着她,一直那么暖,一直闻着她刚洗完的毛衣。 可外婆转过身去,走到妈妈床边。她将妈妈额前的头发拨开,“吉姆,今晚我看着她吧。”外婆声音很平静,尽管眼泪依然从面庞滑落。 爸爸咳嗽了一声,然后说道:“嗯。谢谢你,罗伯塔。”他牵起我的手说,“咱们回家吧,扎克。”可我不想走。妈妈不走,我也不想走。所以我抓着妈妈床边不放。 “不要!”我声音这么大,自己都吓着了,“不要,我要妈妈。我要跟妈妈在一起!”好像小孩子耍脾气啊,但我不在乎。 “别这样,扎克,求你了,别这样,”爸爸听起来很疲惫,“求你了,咱们回家吧。妈妈没事,她只是需要睡觉。外婆会在这里照顾她的。” “我会照顾妈妈的,宝贝,我保证。我就在这里陪着妈妈。”外婆说。 “我也想陪着妈妈!”我用最大的声音喊道。 “咱们明天来看她,保证。求你别喊了。”爸爸劝道。 “可她要跟我说‘晚安’的!我们要唱歌的!” 每晚睡前妈妈都会跟我一起唱首歌,总是一样的歌。这是我们的传统,歌是妈妈小的时候外婆自己编的歌,然后我跟安迪小的时候,妈妈也给我们唱这首歌。有点像《约翰弟弟》[]①,但歌词是我们自己编的。给谁唱,就改成他的名字。给我唱的时候,妈妈是这样唱的: 扎克利[ ]②・泰勒 扎克利・泰勒 我爱你 我爱你 你是我的小帅哥 我会永远爱着你 爱着你 爱着你 有时妈妈还会改词,唱成:“你是我的小臭孩儿,但我还是爱着你……”就很搞笑。但最后她还是会唱回原来的版本,好让我睡觉。 现在她要待在医院里了,就不能在家里哄我睡觉了。 “你就……好吧。那你想不想现在唱?”爸爸那语气,好像这事很蠢一样。我摇头说是,可爸爸、外婆、医生和护士都看着我,我不想当着他们的面唱,所以还是抓着妈妈的床不放。爸爸最后走了过来,强行掰开了我的手。 爸爸把我抱了起来,一路走出大屋子,穿过走廊,走出门,回到了候诊室里,又走出滑门,走进雨里。车离医院很远,他一路抱着我过去。车倒是停在了车位里,所以没被拖走。我想,不知道妈妈的车被拖走没有,要是没车,她怎么回家呢? 爸爸拉开车门,那一刻,我们两个同时看见了后座上安迪的球衣。那是他昨天晚上去练曲棍球时的球衣,我们上车后他就脱掉了。爸爸拾起球衣,坐进了驾驶座。他将脸埋在安迪的球衣里,那么久,就那样坐着。好像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哭泣,微微地前后摇晃,但他没发出任何声音。 我在后座坐着,纹丝不动,只看着遮光板上的雨滴,车顶上的天空在哭泣。过了一会儿,爸爸将球衣放在腿上,用手擦了擦脸。然后,他转头对我说:“扎克,咱们必须要坚强。你跟我,咱们要坚强。为了妈妈,咱们要坚强,好不好?” “好。”我回答。然后,我们穿越天空的眼泪,一路开回了家,只有我和爸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