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早晨一切都很正常,今天晚上就一切都变了。安迪再也不能回床上睡觉了,所以安迪的床会一直很平整。 我的被单上有个大赛车,我的床也是个大赛车,还有轮子呢。安迪的床跟我的床不一样,安迪的床是上下铺。他只睡上铺,他说这样就能离我们远点。但除了床,我们俩的房间差不多都一样,就只有玩具不一样。我们俩的房间的窗户都能看见外面的街,还有我们家的车道,窗户底下也都有书桌。我们俩的房间的另一面墙边都有两个白色书架和一个读书椅。我们俩的房间都连着厕所,这个不太好,因为安迪上厕所的时候会从他那边里面锁上我这边的门,然后我想去就得绕一圈到他房间里去进厕所门,然后他就在上铺吼我,朝我扔枕头。 我的房间跟安迪的一个很大的区别是――我真的很喜欢我的房间,但安迪就不喜欢他的房间。他不总进房间待着,进去就是睡觉,要不就是去“冷静”。安迪老发脾气,每次都必须去冷静。医生是这么说的,医生的名字叫伯恩,就算安迪不想,也要每周都去跟医生说话,因为他有“对抗病”[]①――因为有这个症,他才会发脾气。 安迪每次发脾气的时候都很恐怖,我现在很厉害了,能看出他什么时候要发脾气,一看出苗头,我就躲他远远的。他发脾气时我都不想看他,因为他脸会变得很难看,涨得通红,眼睛瞪得老大,然后就开始大声地吼。他能一口气连着吼出好多词,连在一起我都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,说得唾沫直飞,嘴唇上、下巴上都是。 有时安迪去房间冷静时,妈妈会站在门前,因为安迪想出来,就在里面拉门,一边拉一边大声吼。妈妈就从外面拉门,好让门不被打开。安迪要很长时间才能冷静下来,然后就不拉也不吼了。安迪有时也会耍花招骗过妈妈,从卫生间穿过来,跑进我房间。有一次他就这么跑过来,然后我就看见妈妈进了安迪的房间。她坐在他的读书椅里,椅子那么小,她坐在上面,头埋进膝盖,好像在哭。安迪让妈妈那么伤心,我真的很恨他。 我呢,就一直都在自己房间里待着,因为我房间里比较安静,有时我就想自己安静着。等他们吵完架,我再出去,这样就好像跳过了吵架这个过程一样。我喜欢跟小车和消防站还有大车一起玩。我有一大堆的大车,有施工车、消防车、拖车……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把大车排成一排,摆在书架前面,然后跟每个大车都说晚安。今天早晨我去坐校车前玩了一会儿大车,所以现在没排成直线,我就觉得很难受。我看着混在一起的大车,想着要怎么重新排一下,但没去排。 我走到窗户前面,看着外面。外面好黑啊,黑黑的夜里,我们家门前的街灯成了一个发光的圆球。光球中,有雨丝掉落。我们路上所有房子门前都有个街灯,就在马路和人行道中间的草坪上,连在一起,就成了很长的一排光球,里面都有雨丝掉落。看起来,就像流着好多眼泪的黄眼球,我有种感觉,好像所有眼球都在盯着我看。好可怕啊。 我坐在床上,整个人都好累,脚还是很冷。我想脱袜子,但袜子还有点湿,所以脱不下来。我开始想妈妈了,好想好想,我好想妈妈在家,帮我脱袜子,帮我上床睡觉。我好像要哭了,但努力忍住不哭,因为爸爸说了,为了妈妈,我们要坚强。我用力捏鼻子,捡起我的毛绒长颈鹿克兰西,是我两岁时去布朗克斯动物园买的。克兰西是我最喜欢的毛绒动物,睡觉都要带着它。没有它,我就睡不了觉。 过了好久,爸爸走进我房间。“睡觉吧儿子,咱们都得好好睡一下,现在最好的事就是睡觉了。这几天会很难熬,所以要保存体力,好不好?”爸爸掀起赛车被子,我穿着衣服上了床,都没换睡衣。好恶心啊,我刚才还尿在内裤里了,不过现在干了。而且我还没刷牙呢。 “爸爸?”我问道,“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?” 爸爸双手揉着整张脸,下巴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。他好像很累了。“今天就不讲了,儿子,”他说道,“我……我真想不出……想不出故事来,今晚真不行。” “那今晚我给你讲一个吧,就讲昨天看见的绿树蟒。”我对爸爸说。 “已经很晚了,今晚就不讲了。”爸爸答道,倾身过来,给了我一个拥抱。我心想,这是今天发生的唯一一件跟昨天一样的事――我没法跟爸爸讲大蛇了。 “我下楼去大厅里待着,好吧?”爸爸说着,却没起身离开。他双臂抱紧我,那么久没松开。我很想给爸爸唱妈妈和我的晚安歌。 我轻轻地唱了起来,挺难的,因为爸爸一条手臂勒在我胸前,好重啊。他呼吸急促,在我耳边来了又走。我耳朵很痒,但没有动。我还是唱了歌,一直唱到最后一句:“我会永远爱着你,爱着你,爱着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