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听了将近一个小时。挂上电话后,我走出家门,在乔治城的大街小巷里走了很长时间。这次我没有突然在路上摔倒,只听到靴子在路面上敲击出稳定的节拍声,脖子里的那块黑色金属也和着靴子的拍子在那里有节奏地颤动、跳动。 土默司是乔治城很火的一家饭店,位于一个宽敞、昏暗的砖墙地下室,隔着一个街区就是校园。饭店的一边是酒吧,另一边是挤满了本科生的闹哄哄的餐厅。一到星期六晚上的畅饮时段,学生们就呼朋唤友来这里一起喝酒,一起吃布法罗辣鸡翅,第二天早上再醉醺醺地回家跟父母一起吃个火腿蛋松饼的早午饭。这家饭店还有一个传统,就是在21岁生日那天的半夜,你要到饭店门口来,他们会在你的脑门上盖个戳,再请你免费喝一生中的第一瓶合法啤酒。 对于在星期六晚上去土默司餐厅,我确实仔细考虑了一下。我可能会碰到学校里的熟人,而我现在没心情闲聊。但是宅在家里的想法让我觉得很压抑,而且餐厅离我不远,转过街角就是。另外,我也懒得梳妆打扮,再到别的什么讲究的地方去,于是我给马丁打了个电话,要他到这里来一起坐坐。 我们挑了最里面角落里的一个真皮卡座,坐下后,我俩就默默地盯着对方看。马丁很了解我,知道我现在需要的不是寒暄。他招呼侍者过来,给他自己点了份浸洋蓟和啤酒,给我点了杯白葡萄酒。 我一开始说过不喜欢喝威士忌酒,这并不完全正确,我喜欢喝裸麦威士忌,我受不了的是苏格兰威士忌。几年前我跟一个来自肯塔基的男人交往过,他喜欢喝萨泽拉克鸡尾酒,里面掺了裸麦威士忌,产那种裸麦威士忌的酿酒厂就位于他的家乡附近。裸麦威士忌尝起来有点像波本威士忌,但味道更好,更辛辣,不那么甜。我也跟着喜欢上了这种口味。偶尔需要一醉方休的时候,我就会喝这种酒。马丁知道我的习惯,所以,当我取消了葡萄酒,重新点了杯双份不掺水的布雷特裸麦威士忌时,他不过稍稍抬了抬眉。 他只说了一句话:“给我也来一杯同样的吧。” 我们默默地喝了一会儿。然后,他说道:“这酒入口有点辣,是吧?最近大家怎么都喜欢上喝这种酒啦?” “你说的是哪种酒?” “裸麦威士忌。” “喝的人多吗?” “你难道没跟朋友们出去喝酒吗?现在这可是一种时尚。就在前几天晚上,我跟劳拉还被请去参加了一场裸麦威士忌的品酒会。那些40多岁的人,平时只喝75美元一瓶的波尔多葡萄酒,那天晚上,他们都小口品着裸麦威士忌,装作品出了里面的青苹果和烟叶的味道。” “我只是喜欢这种酒的味道。” “你看,现在就流行这么说,这也流露出你的真性情。”他又喝了一口,然后看着我的眼睛说道,“你刚来的时候,经常做噩梦。你就爬到我床上,蜷缩在我身边,浑身发烫,哭得泪汪汪的。等我早上醒来时,你已经不在我的床上了,你还记得吗?” “老天,大家总是不停地问我从前的事情,我真是受不了。” 他看上去被这句话伤着了。 “不好意思,马丁,对不起。但是你知道吗,你也是整个事件中一个最糟的部分。”我指着他说道,“你和我的关系,发现你——发现你其实不是我真正的哥哥。” “我是你真正的哥哥。” “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。” “你是说我们没有血缘关系?” 我点点头。 “我也考虑过这件事。”他四下里张望了一下,然后从桌子上拿起一把牛排刀。他伸出一根手指,用带锯齿的刀刃在上面划了一下,血滴了出来。 他伸过手来,说道:“轮到你了。” 我看上去一定是惊呆了。 “快点,相信我。把你的手给我。” 我就把手递给了他。刀刃切到肉里的疼痛超出了人的想象。 他放下刀,把他的手指和我的手指贴在了一起,“现在我是你真正的哥哥了,跟你有血缘关系了。” 整个事件发生以来,我第一次哭了出来。我知道,这不过是表明了一种姿态。但在那一刻,我感到这是别人对我做过的最动人的事了。我们坐在那里,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,我泪流满面。马丁抽出一张面巾纸,把我们两个人的手指紧紧地包了起来。 “马丁,我不是那个意思——” “嘘,你什么也不用说了。” 马丁用眼神示意侍者过来,对着他做出“再来两杯”的口型。 侍者不安地看看我,一定是在想我这个样子还能再喝吗,但他还是快步走去拿酒了。酒喝起来很快,喝到第三轮时,我突然笑了起来。 “怎么了?”马丁问道。 “我们喝的是布雷特。” “你是什么意思?” “这酒的名字读作布-雷-特。我的脖子里也有颗‘布-雷-特’[]①!” “这不好笑。” “得啦,这太搞笑了。”我把自己的酒杯跟他的碰了一下。 他终于也笑了起来,“严格意义上来讲,你知道吗,我们喝布雷特是一份接一份喝,听明白了吗?就像是在一发接一发地喝着子弹。” “好吧,但这么说有点牵强。”嘴里虽然这么说,但我已经笑出声来了。 我们俩都笑个不停。这时,我突然感觉房子开始旋转起来。 马丁肯定是找了个时间把账付了,然后抱着我顺着土默司陡峭的楼梯爬了上来,走到36街上,接着把我送到我的住处,最后把我放在床上。这做的也是兄长们的分内之事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