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如果不巧碰到婆婆或妯娌回来,她就得赶紧找个地方把玉米棒藏起来,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厨房和上一锅够一家喝上一顿的麦粥。 那个贫穷的饥饿的年代,她思念一根玉米棒也思念起丈夫。 李妈妈瞥了一眼玉米,女儿的脸色不太正常。 玉米!玉米!多难听的名字!这个土得掉渣的名字几乎就是她童年的痛苦。 那时候五岁的小玉米经常跟村里一群比她大的孩子去放牛,时值冬天,地里很冷,他们便偷了人家的草,划了根火柴点着,几个人围坐着烤火。这时有个小伙伴一边搓着手一边戏谑她说:“喂,玉米,把你放到火上烤,让我们几个分了吃好不好?” 其他的孩子都跟着起哄。可怜的小玉米孤立无援,又觉得受了莫大的委屈,嘴一咧哭了起来。 “这么小气,说一说就哭了!”同来的阿根撇撇嘴,不屑地哼着。 这时便有个小伙伴编起儿歌来嘲笑她了: “小气鬼, 喝凉水, 喝了凉水(变成)四条腿。……” 很快他们都到了学龄,报了名读书。老师每次点到“玉米”,一个班的小箩卜头都“咯咯吱吱”地笑得东倒西歪,“乌鸡”“乌羊”他们倒不觉得有那么好笑了。 她沉醉于往昔点点滴滴的快乐里,李妈妈起初见她托腮一言不发地坐着,还以为她正听得入神,现在却还一个人傻傻地笑着,就知道这囡仔十有八九开小差了,于是不露声色地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她一下。那囡仔这才回过神来,赶紧站起来倒茶,却又手忙脚乱碰翻了茶杯,惹得李妈妈又回头来狠狠地剜了她一眼。唉,粗人难做细活。 媒婆喝完茶就起身告辞,临走前她亲热地拍着玉米的肩头,把脸皮笑得皱巴巴的,像失掉水份的苦瓜:“孩子,你的条件这么好,又聊条又有学问,媒婆我一定给你找个相配的!”她重复着“找个相配的”,小心翼翼地走出大门。 李妈妈送到门口,返身进屋,对着玉米劈头盖脸一顿训斥:“你这死囡仔,人家在说话你却坐着发呆,也不会添茶水,这么没礼貌的!再看看你穿的什么衣服?叫你穿套裙子,你却还在外边给加了一件,那么薄的一层,放在火上烘也穿不暖。相亲是好事,偏偏穿白色的。再说这件衣长不长,短不短,裙子都露出来了,比那衣长了一截,活像个芹菜抽穗,怎么入眼?!” “老妈!”玉米大声抗议,“你实在是没品味耶!什么‘芹菜抽穗’,这么抽象的东西!” 李妈妈一听,哎呀坏了!这“抽象”说不定是什么坏话呢。于是便也生气起来,转向女儿气急败坏地道:“我说的是‘芹菜抽穗’,又不是说你‘抽象’——要怪也该怪你,谁让你穿得那么抽象,要不我会把你说得那么抽象吗?” 玉米“噗”的一声笑出来。她这么具体的一个大活人耶!   晚上玉米躲在被窝里给苏州的朋友打电话。 不会吧?这么夸张!电话那头Sun惊呼。你不会跟家里说自己找个男朋友吗? 我是想呀!可我妈急着要把我嫁掉,好像我是库存得发霉的货,没人要似的!一回家就逼着我相亲。 那你赶快找个男朋友呀!她就没办法了。Sun替她着急。 上哪找啊?路上拉一个啊!缘份这种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。 那你怎么办呢? Sun,杨珊,因为她总是无忧无虑的,像只快乐的小鸟,走到哪里哪里就充满了阳光,所以大学寝室的同学都叫她Sun。李玉米只读过九年书,是没有机会与她同寝的,只是两人住得近,经常在县图书馆相遇。 不管了。哎,今天来了一个媒人,你知道多好笑吗?玉米翻了个身,俯卧在床上,左手支着下巴,一想到那个老太婆,她就来了精神。 说来听听!Sun饶有兴趣地说。 她连苗条都不会讲,说成聊条了,她说——,玉米故意瘪着嘴,学着媒婆的样子瓮声瓮气地说,查某仔,你的条件这么好,又聊条又有学问…… 玉米的话还没说完,Sun已经被她逗得大笑起来。 Sun,我明天要相亲呢!玉米说。 相亲? 是哦!我妈说媒人明天要带人过来,还给我上了一晚的政治课,重申三大纪律八项注意,讲了一大堆这不行那不行,你说多搞笑? 我倒觉得你可以试试,听你那么说,相亲蛮好玩的嘛。Sun很狗头军师地建议道,哎,说不定还真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呢。 不可能,我们这边的男子我可是一个也看不上! 哇,条件这么高! 玉米想像着Sun在那边吐着舌头的样子,她说,才不!是没有共同的语言。我想找个大学毕业的,虽然我自己也没什么文凭,可我们这边的男子有大学学历的简直是凤毛鳞角。 这么可怜?我这边可是本科像条狗,硕士满街走,博士才能抖一抖。你赶紧逃到我这里来好了。 重点大学可不是这样。 玉米问,你养我? 自己动手,丰衣足食!能让你跟我挤一张床就不错了,还敢得寸进尺,当心我把你扫地出门。她在那头突发奇想,咦,你倒是可以去傍个富翁…… 玉米正欲说话,就听到敲门声,忙压低嗓音对Sun说:好了,不跟你说了,我老妈在查勤呢!她准会说,呀,这孩子又没关灯。她一边说着一边拉起被子蒙住头,挂掉电话装睡。 这时李妈妈开门进来,拉下她盖在脸上的被子:这么暖和的天气还蒙着头……唉,睡觉又不关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