宫中入了夜便是死一般的寂静,巡视的侍卫一圈圈走着,无数个夜晚,无数双靴底几乎磨平了地面,他们的步法颇整齐,听久了便也生出了一股安稳感,卓闻听着这样的声音几次都要睡过去,却又被自己咳醒,一抬眼,墙角处那两团白花花、毛茸茸仍精神饱满地撞来撞去,豆子似的烛火下格外显眼。 那团小的白色毛茸茸又滚了一会,停在卓闻的脚边,声音尖尖地道:“来人了。” 屋外果真听到了不同于那些侍卫的脚步声,较比之下多了些沉稳。卓闻倦到了极点,壶中的茶早已不顶用,她想了想,目光落在了脚旁的毛茸茸上,忽然垂手狠狠一薅,便听一声尖叫划破了这了无生气的黑夜,她望着掌中的一团毛,道:“清醒了。” 被薅掉一小片的毛茸茸露出了狐狸脸,尖尖嘴,黑豆似的眼里满是泪水,它对着墙角委屈地道:“姐,先生又扯我的毛。” 角落里大的毛茸茸没好气地道:“谁叫你总往她身边凑。” 小毛茸茸的声音都要碎了:“先生暖和嘛。”说着,却也是怕极了,又圆润地滚回了墙角,同那团大的重新挤到一处了。 卓闻从口中轻轻吹出一口气,屋门便大敞了,在尘渊中她甚少用这些术法,只因用多了难免被人发觉,还是谨慎些为好,可今夜她也的确是乏了,况且来者也定不会在意这些。 她望着那在门前站定的少年,他一侧的脸颊高高肿着,神色却淡淡的,月华如一层薄纱披了他满身,乍一望,俊俏得不辨仙凡,只是……不晓得这少年踏着夜色而来,可否是来者不善。 卓闻道:“找我来兴师问罪了?” 王策抽出一卷干净的书来,隔着老远的距离投到了她的桌上,将那烛火震得颤了颤:“平日这个时候,你在宅中也是不曾睡下的,昨个你还吵着要看的这个话本子我抄好了,你慢慢看着罢。” 他一番话说得干净脆生,话毕更是不做留恋之态,转身便要走,卓闻便少见的有些诧异,拿起那话本子翻了翻,还未叫住他,角落里的毛茸茸发话了:“阿策,别走,屋里凉飕飕的,多了个你,便也多了人气,暖和。” 细细软软的声音,是王策从未听过的,他到底是怔住了,剑眉微蹙,四处寻望,认了几次才将信将疑地盯准了角落里的两团毛茸茸。 他的身子僵了,没有表情地瞪着那两团雪白的毛茸茸,半晌无语。 她身边到底有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? 卓闻满脸热乎笑容朝着他招手:“对的,莫要走,来这里坐一坐,白露和谷雨可是极少在旁人面前现出真身来,你若是想的话,大可去摸一摸,手感很是不错。” 她话音刚落,蜷在角落里的白露突然吼了一声:“敢摸老娘,就咬烂你的爪子!” 王策没什么温度的目光从两团毛茸茸上移开,问道:“她们两个……是狐狸?” 卓闻啊了一声:“货真价实的狐狸精。”话毕又眯起眼睛瞅了王策许久,忽然摇着头道,“这两只狐狸精的姿色较比你,竟还差了些许。” 王策二话不说,转身就要走,只怕再多听两句便要折了十年的寿,却不想卓闻翻着那抄好的话本子,头也不抬,幽幽问道:“这便走了?今日的事情,你竟不怪我吗?” 她这样问着,分明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。 王策回答得也极干脆:“一点都不怪。” “为何?难不成皇上那一耳光,抽得不似看着那般重?” 王策淡淡道:“我若是怪了你,便也是怪了兄长了。” 他背影消瘦且修长,一身黑袍裹着,顷刻间便要融入夜色中一般,卓闻听着他的语气,平静,辨不出喜怒,可他这样一个干净的少年,纵使将那刻意伪装的世俗都写在了脸上,也掩不住他此刻满身的寥落。 卓闻打量着他,挑起眉来:“你竟知道?” 王策道:“托先生的福罢了。” 她故意将那锦盒于大庭广众下呈出,父皇许是不知,太尉也是不知,可他却是知道的,那锦盒是王阙的东西。 况且,朝夕相处的年年岁岁中,他太懂王阙的脾性,敢公然毁了当年名动天下的一直婚约,敢信誓旦旦地于大殿之上、父皇的眼前拔剑怒言,这并非因为他对卓闻真有一番情意,平日里谨小慎微步步为营的他,敢这般放肆,原因只有一个。 他手中有太尉乔羽的把柄。 白露原本听得几乎要睡去,此时却瞟了他一眼,哼哼着道:“这小子竟不是个痴傻的。” 卓闻笑得一双眼睛都弯了。 他怎会是个痴傻的? 记得那日他同她说:如此玲珑,焉知非福。 这话是在说她,许是也在说他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