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英明的耳边出现一口巨钟,被人狠狠敲了一记,嗡嗡嗡地乱响;他的眼睛突发青光眼白内障,除了一片白茫茫,什么也看不见;他的手和脚都像老年中风症状那样抖了起来,喉咙紧窒,呼吸困难,心脏停跳。 他万万没想到,王捷会问出这句话来。 张英明脑海里跳出两个字。 完了。 ……他发现了。 山崩地裂了,飓风海啸了,大西洋沉了,彗星撞人了。 一片兵慌马乱,一地尸首狼籍。张英明像被人狠狠推了一把,从战壕里被推到火线上,敌人的刺刀长枪火炮齐刷刷对准了他,不容他思考不容他拒绝更不容他到处找游戏里的QUIT键,退出去存盘重新来过,他就要英勇就义彻底破相死无全尸了。 没人来救他。子弹推上了膛。张英明前面是悬崖后面是追兵,他往前看往后看都是死路一条。 跳,还是不跳? 在那一秒之间,张英明做了一个几乎令他悔恨终生的选择。 当然,他知道这一点,已经是在很久以后了。 当下,张英明说话了。他几乎是抖着嗓子说的。 我……我对你特别好么?我怎么不觉得。 张英明很想看清王捷的表情,以揣测他究竟发现了真相没有。但是夜色浓郁,遮盖了那张脸上所有的神色。 过了一秒钟,张英明才听见王捷回答说,大概是你天生人好吧。 王捷又喝了一口啤酒,对着湖心出了一会神。张英明连大气都不敢出。他猜不透王捷忽然问这么一句的真意,也不知道自己回答得对还是不对。就像战战兢兢满头大汗终于解出一道题,翻到最后面发现居然没有答案,这样呆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。 就在这时王捷忽然对他回过头来,而且似乎笑了笑。 “我一直想跟你道谢。谢谢你。” 张英明傻傻地问谢我什么? 王捷摇了摇手里的啤酒罐,空了,他放回袋子里,又拿出一罐来。 “我到上海两年,没交过什么朋友。所以要谢谢你。谢你把我当朋友。” 王捷的声音听起来很真诚,可是他拉开罐口喝酒,又似乎说得很随便。张英明被朋友那两个字刺了一下,又不知道王捷为什么突然说这个,一颗心在半空晃来晃去,没着没落。王捷好像很渴似的,连着喝了好几口才放下罐子,看了张英明一眼说,你看着我干什么呀,你再不喝就都被我一人喝光了。 张英明偷看王捷,觉得他不像起了什么疑心。张英明就低头喝了几口酒,心跳平复了一些。他镇定了一下,心想自己大概应了那句做贼心虚,人王捷大概也就随便那么一说,压根没别的意思。这样一想,慌乱就少了许多,于是又恢复了平常的口气说你要这么说可没劲了啊,咱们俩还有什么谢不谢的。再说,我……我也没做什么。 我要真做了什么,你不吓死才怪。张英明这样想着,又有些失悔,该不该放过了刚才那个机会。 张英明毕竟是很聪明的。 他没有趁这个机会干脆come out,是因为觉得时机不对。他不想在打入敌军指挥部之前就做了炮灰,就自己堵了枪眼。这是一场战争,他和王捷的战争。过早地进攻,过晚地进攻,不挑时候地进攻,结局都好不了。张英明很明白他根本毫无胜算,所以他必须把风险降到最低。他不能冒险,哪怕任何一次。因为即使最终结果都是兵败山倒,战后的损失也有天上地下之别。 他只有在确信王捷不会彻底跟他翻脸的时候,才能说出那个事实。 因为,做不成情人,他不想和王捷连朋友都没得做。 此时此刻的张英明,坚信这个决定是正确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