娅枝见到卢定涛那张脸,身后就隐隐地作痛。      当着大家的面,她强行按捺住了伸手揉揉屁股的冲动,告诉自己这只是儿时残留阴影导致的幻觉,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嫌恶却没能瞒过妈妈。      “这么大的人了,怎么还是一见到你卢哥哥就怕成那样?”向妈妈笑道。      卢定涛长得一点也不凶,然而人不能貌相,就是这样一个面貌俊朗的年轻人,曾经犯下过足以令人神共愤的暴行——在向娅枝十三岁生日那天将她按在膝盖上,狠狠打了一顿屁股。      那时候的娅枝还是个骄纵的小公主,仗着母亲惯她,还没有人动得了她一指头,那天她不过是将整块的蛋糕切在盘子里,用叉子搅拌得稀巴烂,再连同盘子一起扣在了旁边大人还没有动的食物上,然后向大家展示挂着点奶油果酱的空盘,乐颠颠地等着观察每个人的表情。      然而小公主严重失策了,她没有等到亲戚们那句”还是孩子“,甚至还没等到大人们反应过来改变脸色,就看到一直正坐在她对面的少年霍地站起,抓起她的手腕向卧房走去。      这下总算听到了迟到的”娅枝还小“之类的话,是许多人争相地在说,但大家又都是站着或者坐着在劝,真正急在心上,跑过来拉卢定涛的,只有向妈妈一个。      向娅枝借着劲头对他嚷嚷:“你就比我大两岁!干嘛管我!”      “跟年龄无关!”没想到卢定涛看起来清瘦,力气竟这样的大。      “那我们俩也不熟啊,你放开我!”      “可以,向我爸道歉。”      “我不!”      “啪!”      外面的大人们面面相觑,紧接着听见卧房里传来哭喊声。      “卢哥哥啊不,卢定涛,卢混蛋!呜呜呜——”      西装革履的卢爸爸这下也坐不住了,推开面前糊满奶油和面条的餐盘——娅枝的杰作,去叩那紧锁的房门:“定涛啊,定涛你听得到吗?娅枝还是小孩子,再怎么样也不能和她计较啊……”      房门里,向娅枝顺势挣脱了束缚,从卢定涛的膝盖上一骨碌滚下来,她仰头便看见卢定涛不紧不慢地将手里卷成棒状的书放回原处,嘴角似乎还带着点笑意,她这辈子也忘不了那少年脸上的神情,镇静得和年龄不相匹配。      “我也还是小孩子,幸好你带了我来。”      那几下打在屁股上究竟有多疼,娅枝也记不清了,她觉得应该很痛,因为凶器是向爸爸的一本大部头著作,书名好像叫什么什么考校,拿在手上沉甸甸的,举得久了胳膊还会发酸。但她有时候又觉得,或许当时也没那么痛,毕竟卢定涛只是以一个十五岁少年的力气挥动了两下或者三下,书本的着力点和娅枝的身体之间,还隔着秋天的衣物,而那几分钟里娅枝整个人都沉浸在羞和愤当中,手脚不配合地胡乱挥动,无论是身还是心都不可能在专注地受罚。      但无论痛与不痛,熊孩子总算是被打了,这个熊孩子自打出生起就恃宠而骄,还没人敢动她一指头呢,往别人裤裆倒黄色的汽水,把毛毛虫黏在客人床单上的事向娅枝都是干过的,她知道向妈妈只会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,一面向受害者低声下气连连道歉,一面又用“还是孩子”之类的话替她开脱,总之,这个女人就是拖延着,态度上是到位了,却提不出什么有效的解决方案,以致于每次都不了了之了。      让大人们和娅枝都没想到的是,这一度稳定——如果不出意外可以稳定到娅枝成年为止的局面,居然被另一个孩子打破了。那个孩子读书好,性格也温和,方方面面都让人挑不出毛病,大人们只能就事论事,从“打人事件”中捡他的不是来教育。      于是,当卢定涛拉着娅枝从卧房里出来时,两个孩子听到的是争先恐后的转折句。“娅枝虽然做的不对,但定涛你大了,该跟她好好说!”“道个歉就解决了的事,定涛你看你,何必这样呢?”      娅枝旋即知道自己一败涂地了,不但挨了揍,还失去了一直占据着的有利位置,向来任性的她成了“做得不对”“道个歉就好了”的一方,就连那些大人的安慰,传到她耳中,也无与伦比的虚伪。      卢爸爸一脸怒容,甚至对着一贯优秀的儿子扬起了巴掌,娅枝撇过头去,倒不是不忍心看,而是确信那卢叔叔的怒是假装的,儿子会替父报仇了,他心里一定在偷着乐呢,恐怕一回到家避开外人,就要把卢混蛋夸赞上天。娅枝坚信大人没有他们看上去那么大度,因为他们也是从孩子长大的,娅枝不觉得人会在成长阶段的某一天,突然就又宽容又善良,变得像本教科书。   巴掌果然没有落下来,向妈妈拦在了卢定涛身前,她也知道那巴掌八成落不到卢定涛身上,但是就算象征性地挥上一挥,柜子上她们家的瓷器都承受着令人心惊的风险。于是局势再度扭转,整个客厅的人都站起身围成不太规范的圆,边缘再往里是神态迥异的两个孩子,中间是向妈妈拼命拉住卢爸爸的手臂,向他连连解释不是孩子的错,一边扭头让娅枝“快跟卢叔叔道歉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