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轻决沉默了片刻,说:“我真的不会。” 他看起来有点为难,并不是有意在和文艺委员过不去,但是没办法啊顾轻决,你已经给人留下了孤僻耍酷的印象,这个标签就会在你面对每一件事情的时候都出现在你的脑门上,没有人会相信你的无辜。 文艺委员像模像样地把小本子往桌上一摔,言辞激烈道:“你就是缠着绷带表演木乃伊复活也得给我站出去表演!不要因为你一个人影响了我们班的整体氛围!” 教室里静悄悄的,穿堂风一阵一阵涌进来,顾轻决站在原地一句话也没有说。我看见他身后的玻璃窗,看见窗外大片大片蓝得发白的天空,他离天空那么近,因此显得离我们非常的遥远。 半晌,我鬼使神差地开口说:“不如……你就表演盲拧吧?” 顾轻决的眼睛看向我,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地看着我,那双平日里显得不近人情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种带有温度的光芒。 我似乎还看见他冲我笑了一下,虽然那个笑容非常短暂,但绝不会是我的杜撰,我发誓。 “可以吗,盲拧?”终于,他晃了晃手里的魔方,看着文艺委员真心诚意地问。 那之后半个多月的时间,每天晚上放学后,我和陆小虎都会留在班级里练习打快板,而顾轻决就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写作业,有时候陆小虎会找他帮忙看我们背台词,他拿着小小的台词本认真地核对,告诉我们哪一句台词说错了,哪一句和哪一句的顺序应该颠倒。 几次下来,他已经不需要看台词本,一边写着作业,一边就能听出我们的台词错在什么地方。好几次,他解着方程,冷不丁抬起头对我说:“阮云喜,是‘零丁洋里叹零丁’,你读成汀了。”又或者,“陆小虎,这句说完是阮云喜的台词。” 这样的记忆力,时常让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。 为了回报,我们就帮他掐时间,看他最快可以在几分钟之内把魔方还原。 就这样,寒假联欢会如期举行。 一个又一个的节目过后,终于轮到顾轻决上台表演。 他的眼睛上蒙着红色丝巾,衬得皮肤洁白如雪。我紧张地看着讲台上的顾轻决,他修长的手指快速转动着一格一格的彩色方块,像是在搭建一座与世隔绝的城池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我以为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,温暖的彩色灯光下主持人声音洪亮地宣布了他的成绩:“五十六秒七三,顾轻决,你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!” 短暂的寂静过后,教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。 随着他扯下眼睛上的红色丝巾,我知道那个在他额头上贴着的标签也已经被他狠狠地扯了下去。 开始有女生在联欢会结束后围上去请他讲解盲拧的奥秘。 ——顾轻决你真厉害,这要靠记忆力才行的吧? ——空间感也要很强才可以对不对?你是怎么做到的啊? ——不如去参加比赛啊,说不定可以创造世界纪录什么的,那我们班就厉害了。 ——以前没看出来你原来深藏不露呢,对了,周末有时间吗,我们要去打球,一起去吧? 我站在人群之外,看着他被同学们团团围住,仿佛整个世界正在向他传输着宁馨的光芒,原来他的世界里可以容纳这么多的人。 就是这个时候,发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。因为发生得太过突然,太过不可思议,导致我在未来漫长而又平庸的生活里,总会不厌其烦地将这个瞬间翻出来揣摩,就像时光的泥沙一遍遍冲刷着贝壳里的珍珠,它那么明亮,是我最珍贵的宝藏。 ——乱哄哄的教室里,隔着喧闹快乐的人群,顾轻决的目光穿越了一排排东倒西歪的桌椅,穿越了一张张模糊的笑脸,穿越了很多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,然后,寂静而又真挚地撞上了我的眼睛。 我们两个看着彼此,明亮的目光交织在一起,忽然愉快地大笑起来。 我想那一刻的我,瞳孔里一定闪耀着宝石般的光晕。 从那之后,我开始独享一个美好得如同假象的秘密——我喜欢顾轻决——这个天大的秘密让我变成了一个满怀心事的姑娘,时而多愁善感,时而又甜蜜快乐。不可否认的是,因为这个秘密,我的灵魂具备了真正意义上的光源,我开始闪闪发亮了,这简直让我受宠若惊。 在拥有这个秘密之前,我是无比孤独的。虽然孤独这个词语满含着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,但那个时候的我的确就是这样一个人。 我有一个了不起的哥哥。他英俊风趣、性格宽厚,是永远的第一名,从小就把我狠狠地比了下去。他的世界是多么的丰盛啊,阳光啊、掌声啊、喝彩啊,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发了疯一样涌进他的世界里去,我只能羡慕地看着、听着,然后继续过我平凡到有点丧心病狂的生活。 虽然我非常爱我的哥哥,他也非常疼爱我——在家里只有他愿意听我说话,愿意陪我玩耍——尽管这样,我还是常常感到无端的窒息,就像内心的那只小怪物被巨大的网捂住了口鼻,那种窒息是何其漫长,仿佛永世不可驱散。 可是随着顾轻决的出现,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。因为这个秘密的诞生,我晦暗的世界里开启了一扇窗,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那些美好的东西正向我蜂拥而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