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蓝桉离开的时候,签约仪式还没结束。蓝桉的车子开得很快,一路都沉默不说话。我知道他心里有事,也不出声打扰他。看车窗外的路,不是回“小白”的,过了几个十字路口,我大概知道他是要去哪儿了。 他是去大房子,蓝桉那个宫殿般的旧宅。那处房子建在半山腰,风景极好,有俯览全城的视野。可我一直不喜欢那里。总记得多年以前,自己去大房子找蓝桉,一个人站在大门前就了。因为大,大到有遥不可及的距离感,以及不可掌控的失重感。所以,蓝桉才会为我重修了“小白”。 车子开到门前,就已有佣人等着开车门了。 蓝桉下了车,问:“千夏呢?” 佣人的脸色有些慌张,他说:“千夏小姐……在Icy的卧室里。” 原来自从Icy出了事,千夏就一直住在这边。 蓝桉哼了一声,进了门。 每次来这房子,我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,可能是因为它太过奢华庞大。Icy的卧室在三楼的最后一间,卧室的门没有关紧,一束灯光从里面泄出来。 蓝桉推门走了进去。 千夏坐在床边,低着头,垂着长发。她面前蹲着个男生,竟然是孟格。 蓝桉问:“你刚才去哪儿了?” 千夏低着头,没有回答。 孟格站起来,结结巴巴地说:“我们一直都在这儿。” 蓝桉一皱眉:“她的问题,让她自己回答。” “她……”孟格下意识地看了一下窗子的方向。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厚重的窗帘前,垂下一条挂着项圈的绳子。我心头一凛,难到千夏刚才是想…… 蓝桉也看到了。他伸出手,缓缓扳起千夏的下巴。千夏纤长的脖颈上,露出一条鲜红的绞痕,触目惊心。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。 蓝桉侧头看了看,眼中没有一丝怜悯,反而扬手打了她一个嘴巴。 千夏应声伏倒在床上。 孟格愣了一下,急冲上去,喊了一声:“你怎么打人?” 可蓝桉连正眼都没看他,单手一挥就扭住他的手臂,把他按倒在地。 我挡在千夏身前:“蓝桉,千夏是女生,你不能动手打她。” 蓝桉却直视着我,说:“在我眼里,没有女生和男生,只有强者和弱者。一个人如果自己不争气,就别怪我不把她当人。” 我第一次知道蓝桉为什么会对女生也可以毫不留情,因为在他的世界里,根本就没有性别的区别。他人生的哲学就是让强者更强,让弱者去死。 我说:“蓝桉,你能不能别这么绝对?” 千夏忽然笑了,柔弱的声音里,带着声带受伤的沙哑。她坐直身子,说:“他如果不绝对,他就不是蓝桉了。” 她仰起头,看着蓝桉:“你为什么来找我?”她大概猜到是为什么了,神情闪出一分得意。 千夏又问:“你是不是也觉得他真的回来了?” 蓝桉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,说:“你是跟着他长大的,你学他什么都可以,但不要学他去死。不服气,不甘心,可以找我来斗,但不要做个懦弱的人。” “我受够了,受够你教我们和所有人去斗!我是女生,我就要做弱者!有本事你今天就打死我!” “啪!”蓝桉又给了她一个清脆的巴掌。 他说:“我不想打死你,只想打醒你。我身边已经出了个懦夫,我不想再有第二个。” 孟格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架势,已经完全吓呆了。 我把千夏抱进怀里:“蓝桉,我求求你,不要这样。你先出去好吗,让我和她说说。” 蓝桉注视着我,半晌才转过身,一把提起孟格的后领,把他拖出了房间。 千夏听见关门声,才从我怀里直起身。 我问她:“为什么?为什么做这种事?” 千夏双眼失焦地看着前方,一言不发。 那一刻,我恍如看见了谢欣语,她们都是如此聪明、漂亮,却站在崩溃的边缘。 我说:“千夏,有什么心事,你可以和我说,不要自己钻牛角尖儿。” 千夏的嘴角抖了一下,瞬间又恢复了正常,无比理智的正常。她说:“姐姐,我没事了。” “真的?” “真的,我只是一时想不开,蓝桉把我打醒了。”她回头看了眼窗子,“帮我把那条绳子取下来好吗?” 我走过去,扶起倒下的凳子,站上去,把绳子解了下来,攥在手中不敢放。 千夏说:“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,我有点儿累了。” 我不由得想起Q说过的话,这几个从圣贝蒂斯教堂出来的孩子,多多少少都有些心理上的问题。我说:“我还是陪你说说话吧,要不然一个人容易胡思乱想。” “放心。”千夏坚定地说,“我这会儿不想死了。” 我看她这么坚持,只好离开。 孟格一直等在门外,刚才蓝桉拖他出去问话去了。之前千夏在朋友圈发了黑色皮项圈的照片,配文“生死环”,孟格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儿,疯了似的赶过来,刚好救下千夏。 孟格现在成熟了许多,可一开口还是有种大男孩儿的感觉。他说:“苏老师,我想留下陪千夏行不行?” 我说:“行,我叫人给你准备个房间。” “不用了,我睡门口就行,这儿的地毯都赶上床垫厚了。” 千夏忽然打开门,对孟格说:“你进来。” 孟格对我笑了一下,走了进去。 千夏“砰”的一声关上了门。 我吁了口气,心里反倒安稳许多。 这一天,我和蓝桉就住在了这里。他的房间还是老样子,每天都有人打扫,十分干净。 洗漱之后已经是十点了。蓝桉躺在床上,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。我悄悄爬上床,他转过身,伸手抱住了我。 我看他心情不似刚才那么坏,就轻声说:“问你个事?” “问。”他闭着眼。 “在你眼里,所有人,不管男的女的,真没有区别吗?” “有。”他漫不经心地说,“在我眼里,人只有两类,一种叫其他人,一种叫酥心糖。” 我还能说什么? 蓝桉这个不会说情话的男人,偶尔说一句,就能戳得我热泪盈眶。我拥着他的身体说:“蓝桉,不要再像刚才那样好不好?我很久没看到那样的你了,我真的很怕。” 蓝桉揉了揉我的头发,没有说话。 他伸手熄了灯,房间里黑沉沉的,像他突来的沉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