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,这个词已经离她很远了。   十一年前上炀关的鲜血,激起了大渝儿郎的斗志,齐心协力将那群回鹘蛮子赶了出去。是大渝之幸。却是霍家人心里永远的痛。   那上炀关的血,是她霍家人的血。   她霍家三十余口,祖母,阿娘,大伯,三叔,堂哥堂姐,甚至丫鬟小厮,无一人生还。   明明约好了的,阿娘答应她,从上炀关回来,下次一定带她去找阿耶,教她做桂花糖糕。   祖母临行前还香了她的小脸蛋,跟她说,再回来的时候就有哥哥姐姐和她一起玩了,可他们都食言了,都食言了。常年驻守边境的大伯三叔没回来,说好的哥哥姐姐也没回来,她只剩了永宁和阿耶。   阿耶扛起了振兴辅国公府的责任,接了大伯的担子,镇守上炀关,原本风流倜傥的阿耶,越发不苟言笑。   她一直都在想,祖母和阿娘要是不会胡语就好了。   她还在想,要是她当初借着生病,一定要腻在阿娘身边就好了,阿娘一定会留在长安陪她的。   她还记得阿娘常常在这银杏树底下烹茶,刺绣。笑盈盈地看着阿兄爬树,听她气鼓鼓地说哥哥又欺负人。   阿娘总会捏捏她的脸,温柔地说:“因为阿娘的宝儿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娃娃,阿宁也喜欢。阿宁喜欢宝儿,并不是在欺负宝儿啊。”   她总会转怒为喜,阿娘说的,永远是对的。   她终于爬上这棵银杏树了,可是底下没有候着她的人。也,不可能有了。   曾经,她见过一位和娘亲一样温柔美丽的夫人,是在她六岁的时候。   她拿出了自己所有的宝贝想分一半娘亲,有平伯扎的小风筝,阿耶刻的木雕娘亲,容姨剪的小纸人,绣着娘亲小像的香囊,这些年来的压岁钱,还有娘亲留给她的长命锁。   可是最后都掉进湖里了,她连娘亲最后的东西都没留住。一件也没捞回来。   从那天以后,她再也没想过和别人分娘亲。因为她没有贵重东西可以换了,而且别人的娘也不会成为她的娘。   这般沉重地想着,头却越发沉了,倚着树干,睡了过去。   这棵树在永安阿耶阿娘的院子里,轻易没人来,没人发现,她宿在这里了,也没人发现,她旁边坐了一个人。   那人将自己狐裘解下,小心翼翼地盖在她身上。   确定不会吵醒她,小声开口道:“我看见你今日瞪我了。”   那人缓缓播了播自己手上的佛珠,回忆了一番她在大殿上的模样,轻笑出声。   还是和原来一样,胆大妄为。   那人的玉冠还是白日里那个,今日询问良管家,当时良管家道:“郎君不论何时都是最为得宜的。若是平日,青袍玉冠是更合宜的。”   若不是太过离经叛道,藐视天威。他大概就那样上朝了吧。   永安行伍出身,原本最是敏感不过。   可自从她在上炀关损兵折将,看着昔日袍泽一个个倒在她身边,她便再没睡安稳过,噩梦缠身,四个月来,都是如此。   只要睡着,便是当时在上炀关的惨状,有断手断脚,甚至满脸鲜血的士兵过来质问她,为何一意孤行,为何要断送他们的性命。   “我不是,我没有,我不想的,我不想的。”   眼见她被一群人围住,已经有士兵的手掐上了她的脖子,为什么会这样?   阿耶阿兄,你们在哪儿?   绝望之间,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唤她,永安。   她没听过这个声音,却觉得这人可以相信。   甚至能感觉到周身回暖,不再被那些士兵包围。   还能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檀香味。   檀香味?   骤然从梦中醒来,发现自己在自己房里的床上。   容姨和平伯把她送回来的?   窗外天已大亮,却并没有人来叫她,想来是想叫她好好睡一觉了。   她不自在地皱了皱眉,拍拍自己的脑袋,竟然会觉得闻到了檀香味,真是疯魔了。   她最讨厌寺庙和和尚。   据说曾有和尚为她阿娘批过命格,说什么子孙满堂,承欢膝下。   骗子,都是大骗子。只想赚香油钱利欲熏心的秃驴!   咒骂一番果然让人神清气爽,收拾收拾便准备出门了。   原本她也是想出手教训一番这所谓高僧的,但那游僧已然不能寻到,迁怒别人又不太好,只得作罢。 况且那小皇帝只给了她一日时间,也就是说,到今天宵禁前,她便要到北辰王府了。 永安…… 永安当然是欣然前往,也并未与容姨平伯多说,便往王府候着了。